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分,西遼皇宮一片靜寂。

    悅嵐宮中紅燭搖曳,姬月璇跪伏在地,面無血色,“兒臣無能,求父皇饒恕!”

    姬旭面色沉沉地坐在那裏,揚手,三根粗細不一的銀針落在了姬月璇面前。

    “朕對你很失望,自己選一根吧。”姬旭冷聲說。

    姬月璇的手指微微顫了一下,而後撿起最粗的那根銀針,對準自己左手拇指,狠狠地刺了進去!

    鑽心的疼,讓姬月璇瞬間冷汗直冒,但她咬緊牙關,沒有發出一絲聲音,雙手顫抖着,看着殷紅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匯聚到一起。

    她腦海中浮現出容元誠的身影,一時間,恨得咬牙切齒!

    “夠了。”姬旭開口,時間已經過去一刻鐘。

    姬月璇如蒙大赦,拔出指尖的銀針,恭聲叩拜,“多謝父皇開恩!”

    “原本,朕對你寄予厚望,卻沒想到,你如此不堪大用。”姬旭眸光冷漠,“你這樣的腦子,想征服容嵐的兒子,是朕太看得起你了。”

    姬月璇心中一沉,“求父皇再給兒臣一次機會!兒臣一定會把容元誠抓回來!”

    “今年,朕尚未去狩獵。”姬旭突然站了起來。

    姬月璇不明所以,就聽姬旭說,“你隨朕去,把獵物抓回來吧。”

    姬月璇瞪大眼睛,顧不得手指傳來的痛楚,立刻追上了姬旭,離開西遼皇宮,往東而行。

    破曉時分,容元誠幽幽醒轉,剛擡起沉重的眼皮,便聽到耳畔傳來一道驚喜的聲音,“阿誠!你醒了!”

    太熟悉了。記憶回潮,容元誠的眸光卻暗淡下去。

    他正在一輛馬車裏,不遠處角落裏是蜷縮着睡着的啞童,身旁是容元楓。

    青雲趕車,正在郊野疾行,其他三人都在暗中隨護。

    “阿誠?”容元楓伸手在容元誠眼前晃了晃,神色急切,“你沒事吧?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容元誠緩緩地坐起來,直直地看着容元楓的臉。

    容元楓皺眉,扯了扯嘴角,神情不太自然,伸手摸了一下下巴,“好多天沒刮鬍子,是不是看起來老了很多?”

    其實他心中也很忐忑。雖然設想過無數次兄弟倆再次相見該說些什麼,但真到了這個時候,腦子卻是一片空白。

    “我竟一直沒發現,你跟沐振軒,長得這麼像。”容元誠看着容元楓,一字一句地說。

    容元楓面色一僵!封閉的馬車裏,容元誠的眼眸和話語像是一把把利刃,扎進了容元楓心口,讓他一時間難受至極,差點喘不上氣來。

    若是論容貌,容元楓和沐振軒雖然有些許相似,但並不明顯,遠不到會讓人看一眼就認爲他們是親父子的程度。

    而容元楓根本不在乎沐振軒,他最怕的,是容元誠因此不再認他這個兄弟。

    容元楓記憶中,從小到大,他們兄弟打過無數次,吵過無數次,但唯一一次容元誠真的對他動怒,是因爲柳曼姝對容嵐不敬。

    容元誠本是溫和內斂的性子,其他的事都可以容忍,連看着君靈月嫁給容元楓他都可以接受,唯獨對於容嵐的事,他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妥協退讓。

    那件事,原本容元楓毫不知情,那是頭一回,容元誠因爲柳曼姝遷怒到他身上。

    彼時,容嵐並不在意,認爲那是小事,柳曼姝不過是愛子心切,無可厚非。

    但如今,醜陋的現實徹底撕開,卻原來,一切都是沐振軒和柳曼姝這對狗男女的騙局。在容嵐大度的不跟柳曼姝計較時,柳曼姝背地裏怕是笑出聲了吧!

    當下,他們兩個人之間的出身經歷而帶來的矛盾,比起曾經那件事,嚴重程度翻了千倍萬倍。

    “阿誠,對不起……”容元楓眼圈微紅,但有些事已是既定事實,不可能改變,也沒有辦法解釋。

    他們的身世先後遭逢鉅變。容元誠無法選擇自己的親生父母,也無法控制林厚和小馮氏的行爲。容元楓也是一樣。

    不同的是,林厚和小馮氏不算真正的好人,卻因爲身份低微見識短淺,“愛子心切”讓他們選擇自己走上不歸路,給兒子謀個好前程,並不曾傷害過容嵐。

    沐振軒和柳曼姝,則是徹頭徹尾的無恥下作。他們的“愛子心切”,卻是建立在對容嵐的欺騙和傷害之上。

    “你沒有對不起我什麼,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你。你有親生父母,還有一個定會將你視作珍寶的祖母,且是皇上的乘龍快婿,太子的妹夫,顧淮又能把你怎麼樣?你自己過能死嗎?爲什麼一定要去打擾我娘?她欠你什麼?你作爲沐振軒和柳曼姝的兒子,天天在我娘眼皮子底下,她還要對你好,把你當兒子,你可曾考慮過她的心情?你無辜,我娘就活該遭受這些嗎?”容元誠眸中沒有絲毫溫度。

    容元楓臉色難看,眸光黯然地低了頭,“阿誠,如果你不想再看到我,等回去,我會搬出容國公府。”

    話落,容元誠再次閉上了眼睛。

    容元楓出了馬車,坐在青雲身旁,情緒低落。昨夜救出容元誠時的歡喜,早已蕩然無存。

    兄弟倆分開這段日子,容元誠經歷了一番生死劫,容元楓的遭遇對他而言,也等同於推翻過去的一切。

    再次相見,曾經的顧楓和沐元誠,變成了容元楓和容元誠,名字聽起來更像親兄弟了,可這層關係,卻將他們推遠,到底是回不到曾經了。

    即便他們都沒錯,但並非所有的事,都能用對錯來決定。

    事實是,容嵐不愛沐振軒,所以她可以更加坦然地面對這一切,並不會受傷,也可以沒有芥蒂地接受容元楓。

    但容元誠自小尊敬崇拜沐振軒,甚至先前爲了救沐振軒,甘願赴死。到頭來,一切都是假的,這讓他情何以堪?

    閉着眼睛,容元誠腦海中再次浮現出林厚和小馮氏吊死的模樣,鄒氏對他的厭惡,容元楓和君靈月大婚的場景,生死關頭沐振軒口口聲聲說要讓他先走……

    掌心的傷早已結了疤,此刻卻突然開始隱隱作痛。容元誠知道,他不如容嵐那麼豁達,他的恨,是爲了容嵐,也是爲了自己。這一切對他而言太沉重,他無法再坦然地面對容元楓,跟他稱兄道弟,他做不到。

    啞童醒了,小心翼翼地靠近,拉了一下容元誠的袖子。

    容元誠睜開眼,啞童從懷中掏出他的海棠花玉墜遞過來。

    容元誠摩挲着溫潤的玉墜,看着上面容嵐親手雕刻的“誠”字,想到容嵐正在家中,爲他牽掛擔憂,心中生出愧疚來。他爲了沐振軒那個人渣,差點丟掉性命。若是他真死了,如何對得起真正愛他的容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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