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起了風。

    清早容嵐推開門,晨霧帶着溼潤的寒意撲面而來。

    院中的銀杏前幾日仍是一樹金燦燦的葉子,如色澤鮮亮的蝴蝶。容元楓精心挑選了一些完整的顏色均勻的銀杏葉摘下來給君靈月,她說要拿去做書籤。

    一場夜風,滿地碎金,樹枝上只稀稀疏疏地掛着剩下不多的葉子,丫鬟紅玉正要拿掃帚去把落葉清掃了。

    “不必,留幾日吧。”容嵐的聲音清清冷冷的,如晨霧般,帶着幾分朦朧的悵惘。

    她昨夜又夢到了故鄉,夢中從小到大的那個家裏,後花園也有這樣一株銀杏樹,更大些,偏生種在了松柏環繞中間,每到秋季,突兀亮眼的金黃像是那一圈蒼翠的松柏開了花結了果。

    那是容嵐記憶中,肅殺的西遼秋日最美的顏色。

    容嵐走過去,俯身撿起兩片大小差了些許的銀杏葉,疊在一起,手中靈活地擺弄着,款步出了清容院。

    隔壁元寶居,天不亮就起來的容元誠正在練劍。一身青色勁裝,劍法時而飄逸,時而凌厲,墨發被晨霧潤溼,額頭沁出了細密的汗珠,那雙原先總是溫和沉靜的眸子,彷彿融進了利劍鋒芒,明滅間寒意凜凜。

    等容元誠收劍轉身,怔了一瞬,“娘,你什麼時候來的?”

    容嵐就靜靜地站在院門口,見容元誠看到她,面上才露出一抹溫柔的笑來,“纔來。”

    說着,容嵐走到容元誠面前,突然擡起手,那兩片銀杏葉竟變成了她手心一隻栩栩如生的金色蝴蝶,翅膀在風中輕顫搖曳,“給你玩。”

    容元誠接過去,眸中寒意如冰雪消融,“娘,我不是小孩子了。”

    容嵐曾經教他們用樹葉編蝴蝶,已是遙遠回憶中的童年往事。

    “不要的話,娘就給楓兒。”容嵐輕笑。

    容元誠聞言拿在手中,“是我的。”

    “秋兒他們今日就該回來了。”容嵐說。

    容元誠點頭,“預計得下晌了,到時我去接。”

    前幾日白家人突然先一步回京,帶着一口棺材。

    京城裏隨即傳開白沭在狩獵開始之前意外喪生的消息。

    但流言中的“意外”,混雜着別的聲音。

    在白家人的刻意散播之下,很多人都認爲白沭的死跟孟丞相府脫不了干係。

    雖然起初是白家算計孟嫺,白沭有錯在先。

    但當年紀輕輕的白沭慘死,而書香門第的小姐孟嫺卻似乎不在乎名聲,沒有按照大衆的預期嫁進白家,輿論風向已然偏向了白家。

    原先在萬安城百姓眼中清貴高華的書香門第孟家,好名聲經過此番曲折,難回到曾經那般了。

    君靈月起來的時候,外面已是天光大亮。她懷着身孕,最近天氣轉涼,便容易睏倦。

    容國公府沒什麼需要恪守的規矩,君靈月都是睡到自然醒纔起來。

    凝香伺候着君靈月洗漱過後,開了半扇窗戶通風。窗臺上有一隻用銀杏葉編的“蝴蝶”,那是容元楓前日送的。

    “秋兒回來了嗎?”君靈月問凝香。

    “還沒呢,大公子說得下晌了。”凝香恭敬回答。

    君靈月拿起筷子喫早膳,卻沒什麼胃口,也不覺得餓,又問,“他呢?”

    凝香知道君靈月不指名道姓的時候,問的都是容元楓,便笑說,“大公子說去請柳太醫過來給公主號脈,一早便出門去了。”

    君靈月蹙眉,“我好好的,不必如此。”

    “公主這幾日胃口不佳,喫得太少了,奴婢看大公子很着急呢。”凝香說。

    君靈月輕撫了一下小腹,神色淡淡,“娘說這是正常反應。”

    “還是請柳太醫過來號個脈更穩妥些。”凝香說。

    君靈月便沒再說什麼。

    容元楓住在書房,兩人每日除了用膳的時候,很少在一塊兒。家裏人聚在一起的時候,他看起來仍跟從前一般開朗愛笑,但君靈月能感覺到他性格變了些,多了幾分穩重內斂。

    至於兩人的關係,不近不遠,不親不疏,清淡如水,連偶爾泛起的漣漪都無聲無息,很快便消弭無形。

    容元楓把柳仲請過來,還抱着柳皓康小包子,柳清荷無事也一塊兒過來容國公府做客。

    柳仲給君靈月號了脈,說沒什麼事,讓容元楓不必大驚小怪的,都是正常反應,說不定過些天就胃口大開了。

    容元楓看着君靈月懷了身孕卻更加纖細的四肢,皺了皺眉,很懷疑柳仲的判斷,因爲胃口大開這種事,跟君靈月似乎搭不上關係。

    容嵐挽留,柳仲也沒客氣,樂呵呵地到湖邊釣魚去了,說等元秋回家,見過面他們再走。

    過了正午,容元誠便騎馬出門去接元秋他們,容元楓追了上去。

    馬車裏,容雲順靠在蘇默懷中,打了個秀氣的小呵欠,“到哪啦?”

    外面傳來容元朗清朗的聲音,“快了,我都看到城門了!”

    容元順眼睛一亮,“阿姐,我想出去騎馬!”

    元秋便掀開車簾,舉着容元順遞出去,容元朗側身一撈,將容元順放在了身前。

    馬車裏只剩下蘇默和元秋。

    蘇默雙眼依舊蒙着墨色的綢帶,伸手卻精準地勾住了元秋的腰,輕輕一帶,元秋便撲到了他的懷中。

    “給我抱一下,明日我就要走了。”蘇默輕撫着元秋柔順的墨發說。

    元秋輕哼,“一下,好了吧?”

    “一下,要抱夠纔算。”蘇默笑意清淺。

    “你前日,昨日,都是這麼說的。”元秋吐槽。

    這幾日只要弟弟不在,蘇默就堅持要抱着元秋,理由很充分,他大後日、後日、明日要走了……

    “秋兒覺得沒新意?嗯,那我應該說,給你抱一下,我明日就要走了,你會想我的。”蘇默說。

    元秋:……

    君兆麟覺得怪異,實力高強的刺客,連續兩日行刺失敗後,他下令進一步加強了防備,誰知後面這幾日風平浪靜,什麼都沒有發生。

    到底是誰派來的?青冥樓樓主青夙是何方神聖?君兆麟心中只得暫時壓下這些疑問。

    馬車微微搖晃,元秋靠在蘇默懷中,他似着迷一般,一下一下地輕撫着元秋的頭髮。

    外面的車轍聲,交談聲,似乎就這樣被蘇默的手隔絕屏蔽,元秋只覺周遭安靜,身體放鬆下來,迷迷糊糊竟睡着了。

    “哥哥!哥哥!”

    容元順興奮的呼喚吵醒元秋,她睜開眼,有一瞬的迷茫,下意識地在蘇默胸前摸了一把,反應過來,也忘了蘇默這會兒看不見,神色尷尬地坐直身子,整理了一下衣服和頭髮,心中卻在想,這人先前明明病得都快死了,看起來瘦得厲害,竟然還有胸肌,老天對他未免太眷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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