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嵐進宮時,迎面碰上了正要出宮的孟嫺。

    孟嫺眼眶微紅,神思不屬,丫鬟提醒,她才注意到容嵐到了近前,駐足行禮,“容國公。”

    “你祖母身體可好?”容嵐神色淡淡,並不打聽孟嫺進宮做什麼。

    “多謝容國公關心,祖母身體無恙。”孟嫺低聲說。

    容嵐輕輕頷首,便繼續往前走。

    孟嫺看着容嵐的背影,眸光微黯。她素來是崇拜容嵐的,也夢想可以做容嵐那樣的女中豪傑,但也只能想想,如今,就要嫁人了。

    雖然是嫁給孟嫺魂牽夢縈的“藍羽公子”,但她初時在烏蘭圍場與陸哲“相認”的歡喜已隨着時日推移而淡去,親事定下之後,心中倒涌出一股子說不定道不明的失落惆悵來。

    是因爲陸哲已經娶妻,她只能做側室?是因爲以後不得不跟別的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是因爲她對家人的欺騙越來越多而生出的愧疚?抑或是因爲,所見到的“藍羽公子”,與她曾經想象中的,到底是差了許多……

    孟嫺如今很矛盾。

    說期待跟陸哲真正在一起,也不假,但同時,她莫名有些忐忑不安。

    今日是太后召見孟嫺,讓她獨自進宮謝恩。

    孟嫺在太后那裏跪了許久,不知是真睡着還是假寐的太后才終於睜開眼看向她,眸中卻是不加掩飾的憎惡,說出口的話也很不中聽。

    孟嫺在家中受寵,養尊處優,素來清高自傲,麪皮很薄,饒是她對這門親事是自願的,當聽到太后那些冷嘲熱諷仍是不受控制地紅了眼,心中生出委屈來。

    太后也沒真的爲難孟嫺,只是敲打她,但從太后宮裏出來,她膝蓋都在顫抖。

    孟儷身邊的宮女在外面等,又把她叫去了儷雲宮。

    這次孟儷沒有訓斥孟嫺,開口卻是跟她道歉,說作爲姐姐,沒能保護好她,賜婚的事無能爲力,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孟嫺嫁給陸哲。

    畢竟是姐妹,孟嫺當時心中感動,又因爲自己的欺騙而愧疚,但也只能對孟儷說,她沒關係,她都可以接受。但當她再次說出那句“爲了孟家”時,心虛得根本不敢看孟儷。

    有些事已經發生,有些話卻是萬萬不能說的,至少當下的孟嫺認爲,絕對不能講出真相。

    方纔遇到容嵐,又讓孟嫺想到了元秋,繼而腦海中不期然浮現出了當時在烏蘭圍場所見的元秋和蘇默。

    蘇默蒙着眼睛,靜靜地站在那裏等待元秋的樣子,美麗得好像一副畫……

    蘇默真是個徒有美貌的廢柴嗎……孟嫺心中頭一次生出這個疑問,卻沒有人能爲她解答。

    容嵐並不知道孟嫺在想什麼,她此時已經見到了君兆麟。

    “蘇默回來了嗎?”君兆麟皺眉。見容嵐獨自進宮,他其實已經知道了答案。

    容嵐搖頭,“沒有任何消息。”

    而今日就是釋放蘇治的“三日之期”。從元秋被抓走的時間嚴格來算的話,只剩下一個時辰。

    三日前已定好的事,君兆麟自然不會反悔,再開口便問起放走蘇治之後的事了,“蘇治被放,元秋被抓,此事你認爲應當宣揚出去,還是祕而不宣?”

    容嵐思索片刻之後,微微搖頭,“微臣認爲,此事不宜聲張。”

    接着容嵐便解釋她的理由,“因蘇治被抓,南詔皇后和苗氏一族定處境不佳,他們絕對不希望蘇治剛離開萬安城,尚在東明國,風聲就傳到南詔去,到時候想讓蘇治死的,譬如梅貴妃和六皇子蘇奕一派,一定會不遺餘力地在蘇治回到南詔之前除掉他。”

    “但這對東明而言,並非好事。跟南詔結盟,最大的意義是防止東西兩國交手時,南詔從背後捅刀子。南詔小國爲了自保,便是三國開戰,也定不會盡力去攻打西遼的。因此微臣認爲,不如讓南詔亂起來,加速毀滅。”

    君兆麟神色一動,“你接着說。”

    容嵐面色平靜,“蘇治迴歸之事祕而不宣,不只是迷惑南詔某些人,同時可以迷惑西遼國,讓他們認爲東明仍然有南詔太子作爲質子,暫時不會輕舉妄動。東明可觀望南詔局勢發展,及時作出應對。微臣也有私心。小女在蘇治一派手中,若是蘇治死了,他們沒了指望,小女會很危險。”

    君兆麟點頭,“既如此,便聽你的吧。此事保密,不要讓人知道蘇治離開,元秋和蘇默不在萬安城。對外,便說……元秋懷了身孕,不便出門吧。”

    君兆麟很認同容嵐的看法,覺得於公於私都是最好的安排,他甚至主動給元秋找了一個接下來不見人的藉口。因爲原本元秋幾乎每日都會到仁和堂坐診,若是時間長了不露面,會引起有心人的懷疑。

    至於蘇默,他本就深居簡出,偶爾露個面纔是讓人意外之事。

    容嵐正準備走的時候,君兆麟又叫住了她,“若是能給蘇默傳信的話,告訴他,不妨回去爭一下南詔皇位。”

    容嵐愣了一下,就聽君兆麟接着說,“當然,朕知道他只是想救元秋,這也是首要的。若是能把人救出來,順便再做點什麼,就更好了。”

    容嵐明白君兆麟的意思,垂眸恭敬地說,“是,微臣會試着跟蘇默聯絡,傳達皇上的意思。”

    所有的事情,都在蘇默和元秋的計劃之內,甚至比他們預想的更加順利。

    因爲他們的計劃從局勢而言,本身也是完全符合東明國利益的。

    君兆麟既然說了方纔的話,那麼未來不管蘇默和元秋做什麼,都已得到了他的首肯。

    這對蘇默和元秋,以及身在東明國容國公府的其他人,等於都是一道護身符。

    容嵐出宮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倒也沒什麼值得高興的。因爲青風尚未回來,她不能確定元秋真的跟蘇默在一起,就放不下心來。她方纔在君兆麟面前時表現出的擔憂都不是假的。

    容元楓和容元誠在地牢之中見到蘇治時,他蜷縮在角落裏,鬍子很長,亂糟糟得遮住半張臉,眼窩深陷,瘦得只剩下皮包骨。

    聽到腳步聲,蘇治如驚弓之鳥般,埋着頭,身體顫抖起來。

    雖然容元朗先前日子過得舒心,很少想起蘇治,但偶爾來見他一次,就讓蘇治生不如死。他早就被嚇破膽了,絕望了,卻更生出了濃烈的求生慾望,想要離開這個地方,回到南詔國,繼續當太子。不,他要當皇帝!誰也不能再壓在他頭上!

    當初手腳都被元秋釘在了棺材裏,如今蘇治手腕腳腕的傷口已經癒合,但等同於一個廢人,勉強可以走路,雙手端個碗都會一直顫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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