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恐懼、憤怒如密密交織的絲網緊緊捆綁着她,令她動也不能動。
唯有心跳在這萬籟俱靜的夜晚偏偏聲若擂鼓!
極力壓下心中的紛亂的驚懼和怒意,緩緩放下蕩着層層漣漪的水杯,她輕聲問道:“不知閣下是何方神聖,不防直接說出來意。”
沉默幾息,身後才傳來持槍之人低沉的嗓音。
“我沒有什麼企圖,只想在此借住一夜,若小姐肯通融,自然最好。”
聽聲音略有不穩,猜測年齡似是青年男性。
聽懂了來人之意,她暗自皺眉。
若是通融一切好說,那便是倘若不能配合他不介意殺人滅口嘍!
不過既然聽出來人聲音略有幾分不穩,她便猜測來人怕是有傷在身。
略放下提起來的心,她稍做思索後極力柔聲道:“好說,兄臺儘管放心在此借住一夜,需要什麼我會讓人給你備來,明天你自顧離開,而我記憶力一向不好,明天便不記得今天的事。”
話雖如此,她心裏卻氣極這半夜闖入她家挾持他的宵小之人!
滿清十大酷刑在她心間百轉千回。
若找得機會將他放倒,定要好好折磨他,讓他知道何爲痛不欲生、何爲自作孽不可活!
“小姐很聰明。”
似是猜出她所想,持槍人嗤笑道:“我不需要什麼,只要小姐別動,就這麼安靜的待着,明天一早我自會離開。”
被看穿了用意,澄雪也不惱,反而更仔細地思索前因後果。
一個受了傷匆忙躲入她家的人,多半是爲了逃離別人的追捕,傷口恐怕沒有機會好好包紮。
她雖是商人,但在這亂世,卻也養了幾個得力護衛晝夜輪流看守宅院。
能躲過她家護衛潛入廚房,來人必是有些本事。
儘管如此,還是讓她聽出他的氣息不穩,想來受傷不輕。
一個持槍男子但身負重傷,一個柔弱女子但勝在主場。
優勢劣勢乃五五之數!
敵我僵持,誰先露出破綻誰就輸!
哼!她不應該着急,在她的家中,而受傷的是他。
澄雪想通了也不再試圖和來人交流,輕輕撫了撫過快的心跳,緩緩深吸一口氣,所有的自制和理智都逐漸迴歸。
慢慢地將杯中的清水倒掉,極力鎮定地用夾子將櫃上錦盒裏的頂級毛尖放入雕花水壺中。
想了想覺得不夠,便又挑着夾了幾枚半乾的茉莉花瓣並幾塊冰糖放在壺中,用熱水衝了,聞之香氣嫋嫋,品着清甜凌冽、提神萬分!
男子自覺養氣功夫素來很好,但看到背對着他淡定從容品着花茶的女子,還是忍不住心中微堵。
“小姐真有耐心,是打算和我耗時間?!”
廚房的燈大開,但因女子不能轉頭,所以他只能看到她長長的黑髮柔順地散在肩頭。
她身姿纖細裹在鬆散披着的寬大外衣裏,或許因裏面穿着西洋睡衣,露出小片晶瑩白皙的肩膀,修長白皙的手指端着緩緩綻開在玻璃杯裏的花瓣,無端的讓人心生幾分燥意。
“或許先生你也想喝?”
她莞爾一笑取過另一隻杯子,倒了芬芳撲鼻的花茶向身後遞了過來。
低頭看了一眼左腹的傷口,雖然做了簡單的包紮,但還是有鮮紅的血液爭先恐後地從他左手壓着的部位冒出。
倘若要和眼前的女子比耐力,他多半會輸。
略做思索後,他清了清嗓子開口:“不知小姐可有想要但卻得不到的東西?”
聽他打算講條件,陸澄雪更加放下心來,也不矯情,順勢提出:“自然有,我素來很缺錢。”
他淡淡勾起脣角:“不知小姐想要多少?”
澄雪暗想倘若說得少了反而會讓來人起疑,便提了一個極高的數字。
漫天要價就地還價纔是經商之道!
“若有十萬大洋,我必將兄臺奉做客上賓。”
不想身後之人竟是一口答應,絲毫沒有猶疑!
不知他真的闊綽如此,或者打算事後賴賬?!
感覺身後之人收了槍,她才緩慢又遲疑地轉過身,卻見到一名身着黑色呢絨大衣身姿挺拔的男子。
看他年紀不過二十四五的樣子,雙眉濃厚如上好的墨汁,目光皚皚如白雪,雖然面帶血跡,但難掩俊毅軒昂。
澄雪不僅暗道一聲可惜,公子如玉卻非要與宵小爲伍。
“還請小姐替我包紮,事後我自會將酬勞奉上。”
男子雖開口相求,但姿態卻絲毫不見低微,澄雪更加堵心。
不過半夜起來喝水,卻被逼着在生死關頭走了一圈,心中自然十分氣悶,她可不是以德報怨的主,她一向講求以直報怨!
視線穿過廚房的大門看向二樓的臥室,她的臥室牀頭櫃第一層有一把裝了子彈的勃朗寧手槍,但遠水解不了近渴。
又悄悄掃一眼右手不遠處案板上的鋼質菜刀,距離她兩米遠,這個距離足夠他開槍了,再近一點的就是洗衣盆裏的棒槌,大小倒是合適……
正暗暗猜度等他再流多久血纔可以用棒槌放倒他,卻見對面的男子又重新擡起了拿槍的右手。
澄雪心中咯噔一下,難道被他發現了意圖要殺人滅口?!
擠出一個無辜的笑容,背後卻攥了攥拳,她小心翼翼地向右蹭去。
男子此時卻緩緩將手槍從右手交給左手,而空出的右手輕鬆地將左手手腕上的精緻金錶摘下往她面前一送。
“小姐,這是前年我去英吉利在一家百年老店買的一款手工表,當時售價摺合3000大洋,雖說帶了些日子,但應該還能值些錢,不如當個定金如何?”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澄雪看着做工精良的金錶微微一愣,才反應過來。
這是賄賂!但也是威脅!
3000大洋的表雖貴重但還不足以平息澄雪的憤怒。
但從民國十年後國外勢力對國內虎視眈眈,所以海關對進出的把控便嚴了起來,可以輕鬆進出國又如此不在意這樣貴重的金錶的人必然出身富貴,背後可能有不容小覷的勢力。
所以他是借這塊表提醒她值得因一時氣憤而惹禍上身嗎?!
澄雪想明白後便如同被人掐住了七寸,更爲氣結,她素來行事都以四錦記爲重,自然不想爲四錦記樹立一個不知底細的敵人,這樣倒不能再使計放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