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燈將大廳映的亮如白晝,燈光下和藹慈祥的老人、皎潔似月的女子、懵懵懂懂的女孩言笑晏晏。
澄雨似乎說了什麼惹得陸澄雪嗔笑着捏了捏她粉嘟嘟的臉頰,傅懷繹覺得這一刻的夜風帶着異常的溫暖。
陸家父女正喫飯間聽到門口有人咳嗽,擡頭見門口一器宇軒昂的男子垂手而立,目光如雪、神色淡淡。
“姑父、雪表妹、雨表妹。”傅懷繹溫和有禮道。
澄雪莫名眨了眨眼,半晌才憶起這就是幾天前私闖她們家宅的男子。
因他來路不明又中倉傷,她便不欲與他深交,故而這幾天故意沒去看他,只盼他傷勢一好就離去,不要給陸家帶來什麼無妄之災。
這會看這人一臉熟絡的稱呼表妹,就像吞了一隻老鼠想吐又吐不出來。
但她只能放下筷子,虛假客氣道:“表哥,幾天不見,傷勢可是大好了?”
“多謝表妹照顧,表妹請的大夫醫術很是精湛,我的傷已然大好了。”
傅懷繹聽出了她話中有驅趕之意,恰巧他今日已與趙嶺約好,晚間便開車來載他離去,便又接着道:“繹多日未歸,家父甚是思念,已遷管事來接我回家,我也已經痊癒,所以今夜就離開。特意來向姑父、雪表妹、雨表妹道別。”
他借住陸家期間得知陸澄雪母親姓林,他既然是她“表哥”,則自然名爲“林繹”。
澄雪對他的話不置可否,對他的真名即不感興趣也不想追問,只當他就是“林繹”。
澄雨卻完全不懂姐姐的心思,只覺這位表哥來了之後家中終於有人能耐心聽她講話,給她講故事,雖然都是血淋淋的戰場故事,但也比往常有趣的很。
澄雨便一臉不捨地開口挽留:“繹表哥,你可以多住幾天,你來了南京還沒逛逛吧,等明天后天我和姐姐帶你逛逛南京再走啊。”
“雨表妹,家父已然派人來接,我不能再拖延,不過日後你可以讓姑父帶你去我家玩耍。”
他口中雖如此說,心中卻暗暗抱歉,爲了遮掩行跡,他對陸家之人所說自己家中住址和姓名都不是真的。
澄雪不想與他過多糾葛,但也不想白白救他性命,於是開口提醒:“即如此,那我們不好強留表哥,不過表哥莫忘了,託人把舅父答應送我的禮物捎來。”
“自然,只因此前爲歹人所害才丟失了財物,父親答應雪表妹的禮物,管事此行已經給表妹補了一份,定不會讓表妹失望。”
十萬大洋對常人而言是一筆鉅款,但傅懷繹卻不會賴賬,只是看到她一臉坦然提醒他給錢,反而覺得有趣。
或許是因他身邊許多人都日日將忠義掛在嘴上,心心念唸的卻是金錢名利,而這個姿容清麗女子的坦然便分外可愛了。
澄雪雙目灼灼地看了他半晌,猜測這個自稱“林繹”的男人把錢送來的機率有幾分。
最後不得不承認,除非她不怕麻煩扣下他讓人送錢,否則她真不能強迫他什麼。
想想海市蜃樓般的十萬銀元,她的胸口就鑽心般陣陣疼痛。
傅懷繹此刻絲毫不知她的想法,略做寒暄便告辭,只等夜色更濃不引人注意時,趙嶺接他與部下匯合啓程回去。
但思及此行風險未知,稍有不慎便陷入萬丈深淵,澄雪便勸說他們在家好好等她回來,陸父和澄雨無法只能作罷。
她做事素來不拖泥帶水,當晚便叫人收拾了行李準備明天帶着冬夏和秋蘭幾人啓程。
只是這種像逃離似的速度,是否帶着擺脫過往傷懷的希望呢?
往事總是刻骨,那些曾經的約定和許諾已經被人拋棄在沉沉的夜幕,或許只有在片刻軟弱的夢中才會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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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七月份的夏季酷暑難耐,那似乎伸手就能夠到星辰的屋頂,總是召喚着陸澄雪攀爬。
“阿未,你看那顆星星像不像你?”
澄雪坐在屋頂有些破舊的褐紅瓦片上,輕輕揮了揮手帕,任由程未將薄毯蓋在自己被蚊子叮了幾個紅包的小腿上。
“哪顆?”
“就是那顆老是衝我眨眼睛的那顆,它好像有話對我說奧。”
“阿雪,你該去看醫生了,那顆星星那麼醜纔不是我。諾,那顆纔是我。”
程未指了指旁邊的一顆更亮的星星,旁邊還有兩顆小小的半明半暗的星星。
“是嗎?那我呢?哪一顆是我?”
“那顆……”
“那是什麼星?”
“織女星”
少女不滿的嘟了嘟嘴問道:“不要和我說你那一顆是牽牛星……”
少年不懷好意的笑問:“就是啊,牽牛星旁邊還有兩顆小星星你知道是什麼吧?”
“……”
“是我們的孩子……唔”,少年的話被人捂了下去。
“誰要和你生孩子,我還沒有周遊世界……”
少年眼中的笑意都要溢出來了:“這麼巧,我的夢想也是周遊世界。”
“……你想去哪裏?”少女輕輕地問。
“英吉利吧,我一直想去英吉利留學。”
“好啊,我們一起去英吉利。到時候你去英吉利留學,而我要把四錦記開到英吉利去!”
少女爽朗的聲音信心滿滿。
“好啊,一起!”少年鄭重的承諾曾經像屹立的山川,郎朗的明月,讓少女憧憬、信服。
多年以後卻只有她還困在過往,他卻早與別人從異國留學歸來,徒留夢境中蒼白的片段嘲笑她傻氣和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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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習習,碧海生濤,海鷗聲聲,天幕無垠。
陸澄雪一行人並未走距離更近的陸路,反而經海口乘坐輪渡一路北上。
此刻澄雪正在豪華遊輪風行號的甲板上手捧着麪包屑灑向海里,喂着磷光閃閃的海魚。
冬夏則一面爲她打傘遮住並不怎麼炎熱的秋光,一面抱怨。
“小姐,咱們怎麼不做火車,又快又穩。做這輪渡也就一開始新鮮,久了太頭暈了。”
此行她帶了秋蘭、冬夏和幾個護衛,旁人都無事,只有秋蘭一上船就暈船,不過大半天光景已經吐的臉色蠟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