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乞討的長毛少年被一腳踹到了船邊。差點被撲面而來的海浪吞噬掉,他半個身子掛在外面,骯髒的臉上透露着驚恐不定的表情,嘴裏“嗚嗚哇哇”喊叫些什麼。
搖搖欲墜的撐在船體破敗的邊緣上,形形色色的人經過他身邊表情猥瑣,嬉笑着,甚至還過去逗一逗他,完全沒有要伸出一把援手的意思。
少年拼死爬了上來,被經過的一個大漢揪着頭皮提到角落裏拳打腳踢。
整個過程沒一點點人性可言。
少年遍體鱗傷,恐懼的眼神慌亂無措的閃躲着,突然他對準了對面的船艙,這種拉貨的商船本就不大,裏面的船艙也破舊,堪堪能住人。
船艙的窗口很小,剛好露出一個人一張臉,少年突然看到一張好看的臉,比起赤水碼頭來來往往的人算是乾乾淨淨,他伸出手“哇嗚哇嗚”兩聲。
那張臉瞬間變得慘白,縮了回去。
少年低下頭,一下子就記住了這張與衆不同的臉。
穆清清驚魂未定,躲在船艙角落裏,拍了拍快要跳出胸膛的心口,貝齒咬着下脣,止不住的打顫。
沒有人能想象到在赤水碼頭短短几日,她看到了什麼,這裏太可怕了!
她一直以爲離開穆府就是她一生最悽慘的時刻,而到了這裏,她才知道,之前哪些根本不算什麼?
真正生活在底層苟且偷生的人是沒有人性的,一個個都是畜牲,他們的眼裏只有利益,人命算什麼!
船外的甲板上還存留着昨夜長長的血跡,那是活生生的人被拖拽出來的痕跡。
現在多看一眼她就發抖,她太害怕了!
無助的抱着雙臂,她想回去,想回京城——一定還有辦法的!
她還有母親,母親已經假死從大牢裏逃出來了,若是母親在,一定會去大齊尋她。
咬了咬牙,穆清清不敢再看外面,她瑟瑟發抖的躲在角落裏,仔細注意着外面的動靜。
鄭宗林和幾個她不認識的人在外面商量着什麼,她聽不太懂。
忽然船艙的門被暴力的敲響,穆清清驚呼一聲,鄭宗林兩步進來,怒道:“叫什麼叫!”
她含淚搖頭。
方纔還是用手敲門,現在已經能感覺到外面的人是在用腳踹了,見裏面遲遲不開門,門口的兩個大漢破口大罵:“哪來的不長眼的東西,給大爺把門打開!信不信老子將你剁碎了餵魚,快點!”
鄭宗林一個眼神,裏面的人方一將門打開,胸口就重重捱了一腳,被踹出去兩米遠。
大漢半露胸膛的進來,在對面幾人臉上掃視一圈,原地啐了一口:“雜碎們!大白天躲裏面幹啥呢,一羣大老爺們唧唧歪歪個什麼,難不成藏了小娘子?”
躲在後面的穆清清渾身一凜,嘴脣都咬破了。
“哈哈哈,給我搜!”
大漢暴力的踹翻本就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整個船艙瞬間一目瞭然,穆清清被一雙粗糙冰冷的大手揪着纖細的脖頸提出來,扔在地上。
耳邊傳來猥瑣的笑聲:“咯咯咯,真的有小娘子。”
“嘖嘖嘖……大地方來的吧,你看看這細皮嫩肉的,比船上耷拉皮的好多了。”
穆清清不知道被幾個人摸過一遍,她戰慄着身子,乞求的看向鄭宗林:“大……人,清兒是跟你出來的……”。
你不能如此無情!
或許是這些人的行爲讓鄭宗林很不爽,他當真怒了一下,冷聲:“上船給錢,幾位什麼意思?”
大漢聽後,用看傻子的眼神侮辱了一遍鄭宗林,嘲諷道:“上了船就得乖乖聽話,你們都是船上的雜碎狗!知道反抗的下場是什麼嗎?”
大漢露出腥黃的牙齒,表情猙獰,指了指迎着黑夜即將翻騰的海浪,笑的猥瑣至極:“砰——!”
“老子都給你們扔下去!哈哈哈……”!
鄭宗林臉色一白,他何曾受過這等待遇,一抹狠戾飛快的在眼底一閃而過,他身後的一個黑衣男子輕輕攔住他,低聲:“大人,不可輕舉妄動。”
他們現在回齊的每條路口基本都被攝政王蕭辭的人堵死了,只要他們在何處露出一點點風聲,定然會被王府的人發現。
到時候只能是死路一條,他們必須低調,儘量不要惹事。
鄭宗林強忍着吐了一口濁氣,穆清清雖然不是什麼重要東西,可就這麼白白便宜了別人,他還是略有不甘心,悶哼一聲:“拿錢來。”
後面立刻有人給他遞了一沓銀票,鄭宗林不悅的塞過去:“借貴船一用,到地翻倍,大家各不相干,如何?”
最終嘴裏胡亂罵了幾句髒話轉身離去。
人已經走了,穆清清仍舊心有餘悸,她跪在鄭宗林面前,卑微的乞求:“請大人一定不要放棄我,等到了大齊,清兒願意做牛做馬報答大人。”
鄭宗林:“識相點,別出去!丟了命我可不會保你,賤人!”
“大人,這些人遲遲不肯發船,此地不宜久留。”
怒瞪了說話的人一眼,鄭宗林道:“我難道不想盡快離開此地嗎!一羣沒見過世面的腌臢之人,一羣臭蟲!噁心的垃圾!遲早會死在這破船上!”
而現在他們還得在這破船上委曲求全,想想都噁心!
鄭宗林:“明日之前,我們一定要離開此地!”
深夜,赤水碼頭仍然雜亂無章,各地的小丑都紛紛跳出來叫囂。
貨物基本已經搬運完,稍做休整就能出發,這艘船會悄無聲息的像無數個偷渡者一樣在漫漫長夜中,隱沒在海天一色的漆黑裏,很長一段時間了無蹤跡。
等再次停留在岸邊的時候,船上的人至少會少一半。
和曾經無數個夜晚一樣,海浪聲勢浩大的翻滾着,將渺小的人聲壓沒。
同樣一艘商船裏,外面看起來同赤水碼頭的“兄弟們”沒什麼兩樣,船艙裏面卻井井有條,整整齊齊。
一個略顯的白淨的小夥子扒拉着窗戶看了會,回頭對一個管家模樣的人道:“哎,快看,對面的船準備走了,現在怎麼辦?”
管家一看就是老手,不緊不慢的唑了一口滾燙的熱茶,去了去寒氣,才噙着嚯嚯的牙口道:“急什麼?最快也得兩個時辰後了,公子只讓我們盯着,又沒讓我們上去跟人打架,立秋啊,咋們是生意人,咋們公子更是正經生意人,生意人用錢說話,不用拳頭。”
“立秋”愣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今天爲什麼又換名字了,這老管家也算是歐陽記的長老級別了,看起來平平無奇,黑道上的生意好多都過他的手。
厲害的緊——唯一的缺點就是想起什麼就叫人傢什麼。
“立秋”似懂非懂的繼續盯着:“公子讓我們盯着一艘破船幹什麼?”
老管家:“讓你盯着你就盯着,哪裏來那麼多廢話!公子說了會有人來。”
“啊?”立秋哆嗦了一下發涼的雙手,好奇道:“誰會來啊?老頭?”
“你個龜孫,我怎麼知道!公子傳令說去叫人了,這不一去沒信了嗎。”
立秋:“……”
他家公子挺靠譜的啊!要不然歐陽氏也不會這麼快風生水起,二公子比起大公子也是不遑多讓呢?
兩人各有千秋。
立秋繼續拉開瞄了一眼,就看到四面八方好些人混在人羣裏向他的船走來,立秋一驚:“不好了,有人搶船!”
老管家一個後仰,差點翻過去,原地爬起來,哆哆嗦嗦:“誰這麼大膽!歐陽記的船都敢搶,眼瞎了不成!”
江湖上的生意還想不想做了!
立秋小聲:“關鍵咋們這破船也不敢明目張膽的貼歐陽記三個大字啊,管家,我們現在走的是黑船,要被朝廷抓的。”
老管家:“……”
零星不多的老牙差點給一口咬掉。
對呀,沒人知道他們的身份,還以爲他們和赤水這些雜碎一個德行呢。
正說着,船艙的門被人推開,陸續涌進來七八個威風凜凜的人。
爲什麼說“威風凜凜”呢,立秋發現這些人一進來就脊背板正,儘管在黑夜裏仍舊目光炯炯有神,個個面容肅立,手中的破布包裹的利劍露出銀白色的鋒芒。
立秋原地打了個寒戰,心道:乖乖!碰上專門打劫的了!但看起來又不像,不會是朝廷的吧!
正想着對方領頭的一個大個明晃晃的亮出了王府令牌,沉聲:“可是歐陽二公子的人?”
老管家看了一眼就明白了,連連點頭:“是。”
領頭的是曾經九方居的暗衛,很少顯露於人前,因此基本沒人見過他的面貌,他大步過去,用劍柄挑開船艙窗口,朝火把亂飛的黑夜瞟了一眼,直接問:“你家公子讓你們盯的船是那個?”
立秋結結巴巴的指了一下對面的船:“那個。”
暗衛垂眸,走到門口又回頭叮囑:“你們任務完成了,歐陽二公子讓你們回去。還有,王爺吩咐,黑船走黑貨,大梁律法不是死的,自覺點,明日一早之前將貨交了,人直接滾!”
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留下老管家和立秋目瞪口呆!
老管家:“……”
這孫子剛纔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