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峯換好了衣裳,暖了半天才磨磨唧唧往出走,一股子莽氣從他那“文縐縐”的心眼裏竄出來,他像個不倫不類的土匪,吹了聲口哨伴雨。
下人不知道老爺大人高興啥,城中要打仗了,老爺卻掛着瘮人的笑臉,連月來沒見他高興了。
卓峯高興啊,當然高興,高興的不得了。
“嘖嘖,看看這天,沒完沒了嘍”,親自撐着傘,這次換了一把新傘,滴雨未沾過,他挺胸擡頭,下了臺階,衣裳平整:“走嘍,我欲忠心報國門,朝廷卻要我拿三十萬親人的性命去換,心裏一轉,不值得,不值得啊。”
下人更迷糊了,呆呆的看着卓峯胡言亂語,大步向外面去。
蕭辭兵臨城下,雨水瞬間肩甲淌着,身下的馬兒打了個響鼻,甩着鬃毛上的雨水,揚蹄嘶鳴一聲。
“攻城!”
“是”,嚴寬揚鞭,給身後的攻城先鋒讓路,大喝一聲:“破門!”
瞬間喊殺聲震天,城內的精銳像是遲遲才反應過來,大聲喊叫:“敵軍攻城!敵軍攻城!快——”
一時間城內的叫喊聲比城外還要大,裝的跟真的似的。
蕭坤看着孤狼軍集體一震,頓了兩息,忽然士氣大漲,越發拼了命的攻城。
暴雨擋了弓箭手的路,只能近身肉搏,馬上作戰。
低低的笑了一聲,蕭坤側眼,對身旁的將領道:“去,出城迎敵。”
“是,王爺在城內等着,卑職這就去把攝政王的腦袋趕進來,給三王爺下酒!”
“好!”
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南城暴雨懈怠,明顯不敵,城門一開,只衝出去五千精銳迎敵,城中四方都是人,亂的很。
蕭辭輕輕拂掉眼前的水漬,抽出腰間的劍,在漫天的雨水裏細心的掠過,指甲冰涼一片,看着嚴寬帶人闖入五千精銳中,招招致命。
頃刻之前,腳底的水窪裏裝的,便不在是無根水了,是血,淡紅的血。
像墨一般的被水暈開,嬌豔的花兒開滿了南城外,美的動人心魄,繞人心魂。
“要本王入甕,取我的命”,蕭辭說:“你配麼?”
劍鳴一響,一道黑色鬃馬飛出去,敵軍大步後退,驚懼不已。
猶如殺神降臨,無可阻擋。
精銳本想佯裝不敵退入城中,誰知是真的不敵,孤狼軍是一羣漫着雨水而來的蛇,你不知他們從那裏爬過來,悄然攀到你身後,冰涼的劍刃割你的喉。
那揚言要爲蕭坤趕蕭辭入城的將領,大喊一聲,率先往城內奔逃。
馬兒只揚了一蹄,胸口似被蠻力破開,他不可置信的低頭去看——一劍穿心。
艱難的回首,從馬背上跌下來,他看到悠然策馬而來的閻王,陰氣沉沉的抽了他胸口的劍,血流如注,他已經張不開口。
臨死之際,躺在低處,迷迷糊糊的順着斜流的雨看過去,那遠處的,似乎有兵馬在趕來……好多人,黑壓壓的,悄悄地來了麼。
可站在城裏,怎麼就什麼也看不清呢?
孤狼軍勢如破竹,衝鋒進城,以蕭辭爲首,殺一人、再殺一人,迅速破開南城的防守,直入兵道。
“殺——!!”
兵道處苟延殘喘着數千人,見到孤狼軍便嚇破了膽,一個勁的往後縮,直到孤狼軍最後一人進了城,高牆之上一揮:“關城門!”
雨滴飛濺,城門大合,將孤狼軍徹底閉在城內。
勒住馬繩,蕭辭回頭看了一眼,徐徐停住腳步,殺伐聲頓,兵道兩側飛快的涌出大批人馬,將孤狼軍圈在一處,舉刀震呼。
“皇叔啊,這次總無計可施了吧”,蕭坤從後方出來,鬼頭刀上瀝着水,他高坐馬背,笑了一聲:“就等着皇叔來了,如何,大禮一早給皇叔備着了,好不痛苦!”
隨着蕭坤步步向前,兩萬兵馬堵的嚴絲合縫。
“皇叔怕嗎?”
一月未見,蕭坤還是老樣子,只是南城的水養人,他康健了不少,面色紅潤。
眉宇間凌氣不少,蕭辭反問:“你怕嗎?”
雨勢湍急,這句話順着雨聲飄進耳朵裏,蕭坤聽的格外清晰,他仰首:“我怕,怕皇叔活着從這裏出去。”
蕭坤太怕了,他不敢給蕭辭喘息的機會,一聲令下,兩萬兵馬刀劍相向,孤狼軍整齊有素的列開,分陣衝擊,孤狼軍雖說能以一敵三,可在不算寬敞的兵道上,打起來還是十分喫力。
蕭坤一臉的大權在握,連周身的厲雨都沒那麼討厭了,他抽動鬼頭刀,迎面同蕭辭的劍刃撞在一起,知道自己不敵,也沒孤身奮戰的想法,萬分不要臉的帶着身邊精銳,齊齊偷襲馬背上的蕭辭。
忽地,城門破開,餘下的一萬孤狼軍殺氣騰騰的趕來,當場打亂了蕭坤的計劃。
他奮力一退:“沒想到啊,皇叔竟然暗中迂迴,兩萬孤狼都來了!”
兩萬對兩萬,勝負一眼便定,孤狼軍素無敗績。
“是都來了”,蕭辭回劍,冷然:“蕭坤,一步錯,步步錯,你已經回不了頭了。”
“這是什麼話?人家好歹該噓一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到了皇叔這可好”,蕭坤陰色:“直接定了我的罪!回頭?呵,我從未想過回頭!”
他早就沒有回頭路了!
孤狼軍逼得兩萬精銳節節敗退,嚴寬踏着血,立在蕭辭身側。
見蕭坤不慌不忙,到這個地步,神色還是一片篤定,幾個呼吸間,後方兵馬疾馳而來,是卓峯的三萬駐軍,蕭坤毫未懷疑,示意放行。
卓峯帶着人直接近了蕭坤精銳的身前,拔刀站定,清一色森森然的駐軍盔甲。
這即將血流成河的一幕,是卓峯當了半輩子城守從未想過的,他南城的南河水,是天下最清澈的水,南城的漢子,是最忠誠的男人,南城的姑娘,是最柔嫩的女兒家……這樣美好的地方,怎麼同滔天的戰火相交。
立在大軍中,卓峯驟然悲壯,撐開雙臂,吃了一口無根水,鏗鏘有力,大聲喊道:“下官來遲,王爺恕罪!”
蕭坤勾脣,靜靜看着前方。
大軍後的卓峯依舊嘶聲喊着:“我卓峯,即今日起,脫去這一身官袍,摘下這壓了半生的官帽,向攝政王——請安!”
他一跪,身後三萬駐軍齊刷刷單膝跪地:“南城駐軍,請攝政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