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霎那間凝固,汗水落地,鴉雀無聲。
沈德重起身,緩緩道:“臣送王爺同王妃先回王府,累了一路,其他事情明日再議也不遲,不急在這一時。”
穆安微愣,擡起眸子,寒聲:“還哪來的王府?沈大人說明白點。”
“王妃回去瞧瞧就知道了”,沈德重看了蕭辭一眼,扭頭道:“王妃請。”
揪緊蕭辭的袖子,深吸一口氣,穆安擡眼看向蕭辭,微抿了抿脣,呆呆的問:“是……”
自然而然的牽上穆安的手,蕭辭彎了彎眉眼,含情的眸子裏瞬間溫和無比,說:“我們回家。”
周邊人聲漸漸升起來,馬蹄飛揚,不等沈德重再說什麼,眼前已經沒了兩人的影子。
衆臣面面相覷,愣了片刻,武清文什麼都沒說,誰也沒搭理,被小廝扶着上了馬車,率先離開了城門口。
“大家都各自回府吧”,重重嘆了口氣,重新熱鬧起來的氣氛略微噪雜,說什麼的都有,沈德重搖頭道:“王爺無命,大家便不要去打擾了,時機到了,王爺自會傳喚的。”
“沈大人,你說王爺這是什麼意思啊?此次回來,究竟有何盤算”,一人小心翼翼的問道:“沈大人不如透個底,讓我等也早早有個心理準備纔好。”
沈德重摸了摸下巴,頓聲:“透什麼底?我這心裏都沒底呢,行了,散了吧散了吧。”
原本沈德重以爲,自己多少能猜透一點蕭辭的心思,可照今日這情形,又給了他一頭霧水。
紅霞鋪滿了半邊的天空,層雲跌落在袍角,被行人碾碎了踩在腳底,抖了抖鞋幫子,宗謬之喊了聲:“沈大人等等我。”
緩緩回頭,沈德重面帶着笑,說:“這次辛苦你了。”
“哎,咱不說這個”,行了一路,宗謬之有些口乾舌燥,他覥着臉問:“能到沈大人府上喝口熱茶嗎?咱們細細聊一下。”
“當然能,謬之上車。”
“謝沈大人。”
相信這一路上,宗謬之雙目所見了不少,正好,沈德重也想聽聽。
之前總想着蕭辭能回來,一回來,好多裝在殼子裏的事情便能塵埃落定了,可眼下人回來了,又覺得不踏實。
這種僵局,沒有人比沈德重體會的更深刻了,這一路走來,他的心理路程可謂是天翻地覆的變化了一糟。
“怎麼不早些告訴我”,東平巷的還是之前的模樣,熟悉感撲面而來,讓人忍不住紅了眼眶,穆安低了聲,擡頭看着攝政王府的大門,連門上的輕微劃痕,都同之前一模一樣:“從什麼時候讓人開始建的啊,我還以爲……”
身後的明月忍不住抹了把淚,掐的聽風生疼。
聽風也愣住了,懶得搭理她,怔怔的看着門口。
輕聲一笑,蕭辭感慨萬千,微垂眸:“夫人,回家了。”
“是啊,回家了。”
庭院裏的小路雖是新的,卻一點都不陌生,閉着眼睛,穆安都能將這裏的一景一物臨摹出來。
一步一印,走着走着,前方的穆安就聽了步子,靜默片刻,她回過身,對青簡等人道:“你們都先下去。”
背後的屋檐拉長了影子,忽明忽暗,回到九方居的小路上,就只有蕭辭同穆安兩個人了。
蕭辭正欲開口說什麼,就見眼前人默默垂淚,他瞬間手足無措,將人抱在懷裏,逗小孩一般低聲安慰:“這是怎麼了,別哭。”
“你爲什麼不早點同我說,偷偷的把王府建起來……”,穆安埋着頭哽咽,堵塞在心口的五味雜陳匯合在一起,徒留一股說不出來的酸澀,她道:“我一直以爲,再也回不到九方居了,一直以爲……”
可能會留有遺憾了。
大掌輕輕的拍着顫抖的肩膀,蕭辭說:“怎麼會沒有呢,夫人忘了,是你踩着月色說過,想回九方居的,本王便一直記着了。”
所以便想分毫不差的建了。
奈何好多東西還是沒有了。
儘管這樣,穆安也感動的稀里嘩啦的,眼淚胡亂蹭了蕭辭一身,得了一個低沉沉的笑,蕭辭道:“本想給夫人一個驚喜,殊不知倒把人弄哭了,本王向夫人賠個不是,就將整個九方居都賠給你好不好?”
破涕爲笑,穆安仰起頭:“那你揹我回去。”
沉沉的霞光下,一汪春水落進了黑瞳裏,劃出叮咚的輕響,蕭辭道:“好。”
九方居的青石磚被擦的鋥亮,踩在上面,耳旁都有了迴音,蕭辭走的很慢,靠在他背上,穆安說:“該讓你從府門口,就把我揹回來的。”
“我不想了”,穆安將臉埋在蕭辭頸間,那裏能感受到鏗鏘有力的心跳,慢道:“就這樣,從外面的庭院,揹着我進九方居,我已經很開心了。”
“夫人就這麼容易滿足啊?”
蕭辭嘴上說着,還是將人背了進去,喃喃:“等下一次,別說從王府門口,得從東平巷口,從長街口,揹着夫人進來。”
穆安笑笑,沒聽太清楚,背枕着最後沉下去的一點餘暉,只覺一切靜好。
——
寅時三刻,蕭晟淵淌着汗醒來,渾身的疼痛令他根本睡不踏實,夜裏人都是不清醒的,驚懼席捲着他,彷彿無時無刻都在提醒,他這次會死掉。
榻墊的**,京城還不是轉涼的時候,窗戶半開着一扇,寢宮裏的簾子隨風搖晃,蕭晟淵躺在夢裏,像是枕在冰雨中。
倏然驚醒,眼前的可怖的人影消散,時刻守在外面的內侍聽到動靜,彎着腰輕手輕腳的進來:“皇上,怎麼了?”
扶着枕頭坐起來,蕭晟淵驚魂未定的問:“什麼時辰了?”
內侍答:“寅時三刻。”
“寅時了”,蕭晟淵喃喃:“天快亮了。”
“還早着呢,皇上再歇歇,奴給皇上熱盞茶,皇上喝了就歇。”
不消片刻,內侍都端了熱茶進來,蕭晟淵抿了一口,把冷意壓下去,擡眼道:“謝良呢?”
“皇上忘了,謝統領不近身伺候了。”
猛然打翻了茶盞,蕭晟淵又開始頭疼,他怎麼能忘了,謝良被調走了,那可是他身邊的人,他連留的權利都沒有了。
內侍匍匐在地上,一聲不吭。
好半晌,才聽蕭晟淵暗啞着聲問:“文武百官可都去見了攝政王?”
今日蕭辭回來,事情傳的很大,連宮裏都擋不住,不知是不是他人有意爲之,反正多少都聽了不少的風聲。
內侍還真清楚着,埋頭說:“回皇上,攝、攝政王回了京便……回府了。”
“沒出來?”
“沒”。
蕭晟淵捏緊了拳頭,有氣無力道:“誰也沒見?”
內侍說:“誰也沒見。”
心底一凜,蕭晟淵只覺得被一隻手扼住了咽喉,快要窒息了。
殘燭一樣的身子,打了蕭晟淵一個措手不及,他千算萬算,也沒算到自己命中會有這麼一糟,沒有緣由的開始衰弱。
紫微星的光正在逐漸變得暗淡,難道蕭辭一回來,就連天命都要捨棄他了嗎?
爲什麼?
同他一般睡不着的,還有賢淑宮。
曾鳴守在門外,自從許淑賢有喜,藉着養胎喜靜的名義,院子裏伺候的人一日日的減少,到了夜裏,時刻警醒伺候的,就是暗處的曾鳴。
裏面又咳嗽了起來,曾鳴皺了皺眉,良久,咳嗽聲才歇了。
“娘娘,可是又不舒服了?”
許淑賢聽到了,她點着一盞燈,坐在妝臺前,月份大了,坐久了難免不舒服,髮髻散落,在燭光的映照下,活像個女鬼,她說:“攝政王同王妃回來了?”
宮裏人盡皆知的事情,曾鳴推開門進去,替許淑賢披了件外衫,說:“娘娘別胡思亂想,該歇了。”
“皇上呢?”
曾鳴無奈:“皇上早就歇可了。”
“笑話”,許淑賢忽然莞爾一笑,那銅鏡裏的面目跟着閃了一下,有些瘮人,她好似又想通了什麼,幽聲:“皇上果真睡的着?”
不管蕭晟淵睡不睡的着,曾鳴知道,再這樣下去,許淑賢身子該垮了,好言規勸:“娘娘在後宮養胎,這段時間誰也不見,哪怕這攝政王同王妃回來了,前朝事也亂不到娘娘宮裏來,我們閉門不出,便不會有事,娘娘寬心。”
“是嗎?”按着曾鳴的手臂,許淑賢費力的起身,面目陡然陰冷:“就怕本宮不出去,會有人自找進來。”
“不會的,自皇上病了,娘娘閉宮潛心祈福,需得三個月,朝中人人皆知,誰敢來打擾?”
“你說的對,本宮誰也不見!不管是她誰來,都不見。”
好不容易纔看着許淑賢歇了,曾鳴才重新回了院外,屋子裏隱隱約約飄然着一股子藥味,讓曾鳴警惕起來,回頭看了一眼,沉了眉。
籌謀這麼久,決不能在這個時候功虧一簣。
蕭晟淵最多撐不過一個月,就差最後一個月!
蕭辭這個時候回來,不由得讓人擔心,現在唯一能期盼的,就是許淑賢不要出什麼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