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處一段時間下來,宴文宏也知道了顧雪儀的性情。

    她溫柔時是很好說話的,但溫柔底下裹着的卻是雷厲風行、說一不二。她不會喜歡別人欺瞞她……

    宴文宏這一刻彷彿站在冰窟裏。

    有一把小刀輕輕劃開了他的心臟。

    怎麼選擇呢?

    說?

    不說?

    沒有人會喜歡我這樣的。

    除了胡雨欣,希望將他塑造成一個冷酷的怪物,沒有任何人會喜歡這樣的他。

    “不願意講?”顧雪儀問。

    她的口吻依舊是平靜的,乍一聽,和平時沒什麼兩樣。

    但她越是這樣,宴文宏反而越是感覺到強烈的心虛和害怕。

    宴文宏先衝顧雪儀笑了下,然後才動了動脣,說:“大嫂要聽的話,我就重新講給大嫂吧。我說過的話,我還記得的。”

    他緩緩開了頭:“去年我讀了一本書,名叫《使女的故事》,……”

    一字一句,吐詞清晰。

    他的演講並不帶多少的個人情感,但他彷彿天生的演講家,隨着語言的推進,他的身上開始迸發出更驚人的魅力。

    他能夠輕易地蠱惑別人認同他的觀點,聽從他的命令。

    這就是宴文姝害怕的地方嗎?

    畏懼他的能力。

    更畏懼與這項能力搭配起來的,那顆在黑暗中浸泡得慢慢變成烏色的心。

    顧雪儀面不改色地繼續往下聽着,心底一邊在思考,如果沒有人制止他的話,就這樣放縱下去,會怎麼樣?

    就像是這個時代書中寫的那樣,最終成爲反社會人格嗎?

    “……我說完了。”宴文宏低聲說。

    他悄然地攥緊了手指,因爲用力過度,連指甲都陷入了肉裏,他也渾然未覺。

    他感覺自己被剖成了兩半。

    一半是狂跳不已的心臟,另一半是冰冷又清醒的大腦。

    他清醒地意識到,顧雪儀會討厭他的。

    顧雪儀沒有對他這段演講做任何評價,而是又問道:“你什麼時候進入學校的?”

    “不太記得了,幾年前吧。很早,我是進去很早的那一批。初中?好像是吧。”宴文宏思維恍惚地倚靠着本能脫口道。

    顧雪儀伸手按了按牆上的調溫器。

    中央空調開啓。

    宴文宏清晰地聽見耳邊傳來溫度升高的系統提示音,他感覺到自己好像是有那麼一點的暖和了。

    “能告訴我,你又在裏面有什麼樣的經歷嗎?”顧雪儀頓了下:“如果你不願意說,也可以不說。”

    宴文宏忍不住擡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

    那種想要嘔吐的**又來了。

    自從受到顧雪儀的照顧之後,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過了。

    “我……我從頭講起吧。”宴文宏說。

    他害怕將自己剝光,將那些醜惡黑暗的心思都暴露在她眼前。可是從他被戳破開始,他就一面又恨不得就這樣在她面前徹底撕碎面具,讓她看見他究竟是一個多糟糕的樣子。

    “我媽從小就愛美、愛錢。這是她自己說的。我的外公外婆,也費盡心思地教導她,希望她將來能夠嫁給一個有錢人。她打扮自己,學鋼琴學英語,將自己僞裝成一個獨立女性。終於勾搭上了我爸。但裝出來,終究只是裝出來的。等到表面被戳破後,她還比不過金莉香討我爸的喜歡。哦,金莉香就是宴文嘉的母親。”

    “不過這時候我正好出生了,據說那時候就給我做過智商檢測,比較高。宴家唯一一個快趕上宴朝的。然後胡雨欣才從那些普通的情人中,一躍成爲了我爸身邊的紅人。她靠着我,分到了一大筆錢,還有許多房產。後來我爸死了。她做不了宴太太了,就想要靠我……靠我將宴朝從現在的位置上趕下來,由我去做繼承人。”

    “他們害怕被宴朝掣肘,又覺得公立學校配不上我。於是就精心挑選了這所學校,……”

    “我騙了你。”宴文宏舔了舔乾澀的脣,說:“我在這所學校其實沒喫太多苦。我喫過最多的苦,是我在進入學校之前。那時候我年紀小,還妄想獲得胡雨欣的母愛,獲得外公外婆的認可。”

    “胡雨欣以前被人譏諷過,說她一輩子也做不了宴太太。她那段時間就像個精神病一樣,還差點進醫院。後來吃藥好了,也總是情緒不太穩定。她生氣的時候,會用碗砸我的頭。”

    “不過她後來想起來,她得靠我的大腦,爲她博得更好的地位,更多的錢財。就改了。不砸頭了。”

    “有一次,我看見同學發燒,他的父母來學校接他,對他很好,帶他去醫院。哪怕他第二天拿到成績單很糟糕,他的父母也沒有責怪他。他在班級裏大聲說起,他的父母給他買了什麼。”

    “我學會了。於是我就偷吃了胡雨欣的安眠藥,吃了很多。後來被送到醫院去洗胃。胡雨欣以爲我要自殺,罵我懦弱,比不上宴朝……”

    “但是後來我病好了,回到學校。學校同學對我變得關照了很多。然後我就知道,這樣的辦法是有用的,只是對胡雨欣沒有用,對他們一家都沒有用……”

    “乖巧,弱小。”他小聲說:“我以爲你會喜歡這樣的我……”

    他擡眸望着顧雪儀,問:“你有那麼一點點喜歡我嗎?”

    “你知道你鼓動他們殺人,是屬於什麼罪行嗎?”顧雪儀問。

    宴文宏的表情剎那就消失了。

    他一言不發,五官耷拉地站在那裏,眼底帶着深沉的色彩。

    這些天裏,顧雪儀給過他太多的糖吃了。

    在這個時候,她不會再讓他嚐到甜頭了,他必須學會分辨,不是裝乖就能獲得糖喫的。

    顧雪儀淡淡道:“那叫唆使殺人。你會進監獄。”

    宴文宏仍然一言不發。

    好像對他來說,這並不算什麼。

    “你覺得宴家怎麼樣?”顧雪儀突然問。

    宴文宏愕然地看着她。

    “如果你進了監獄,別說少年天才了,你什麼都沒有了。宴家的一切,包括我在內。你都見不到了。”

    宴文宏猛地攥緊了手指。

    “現在告訴我,之前學校的那起殺人案,和你有關係嗎?”顧雪儀問。

    宴文宏一下緊張極了,他磕磕絆絆地開口:“沒、沒有關係。不是我動的手。”他沉默了一下,怕顧雪儀不信,又連忙補充道:“如果是我動手殺人的話,我不會讓任何人發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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