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思掀簾看着車窗外的雪景,不知在想些什麼。這時只聽見車伕們道:“咱們大爺如此用功,明年一定能考上秀才。”
“唉,就希望今年府臺大人能夠對咱大爺平等相待,否則也太冤枉了。”
“大爺年紀輕輕還有機會,我聽人說豐源縣上有位姓秦的秀才,鄉試考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考上了亞元卻一命嗚呼,這纔是真的冤枉……”
她靜默地聽着這些話,儘管是自己的家事,她卻也無甚感覺。家中出此橫禍,她還能喫飽穿暖,就是最大的幸運了。再者,女子不能爲官,就算心有不甘,她又能如何?
也不知過了多久,纔來到顧其懷讀書的別院。院子修在竹林之中,雖說此時葉落草枯,庭院中的那株紅梅倒是開得茂盛,還未下車便已經聞到了花香。
秦所思下車,早已有小廝在門外候着呢,小廝接過她手中的行禮,如釋重負道:“你可算是來了。”
聽他語氣着急,她忙問道:“出了何事?”
“做飯的陳嫂摔了,現躺在牀上起不來,我們一幫男人也不好去照顧,辛虧你及時來了。”
聞言,秦所思不悅地皺起了眉頭,卻也沒說什麼,進了院子說是先去見大爺。小廝說這是應該的,領着她去見人。顧其懷正在看書,見人來了,不由得喜上眉梢,忙放下書朝她走來,笑道:“我還以爲你不願來。”
“夫人吩咐過了,讓好生照顧大爺。”她輕聲道。
顧其懷嗯了一聲,對小廝道:“你帶姑娘下去休息,”轉而又對所思道,“一會兒過來喫飯。”
“大爺,陳嫂摔了,沒人做飯。”小廝有些惆悵道,“怕是還得勞煩所思姑娘……”
“那你呢?”顧其懷皺眉問道。
“小的也不會啊,就算做出來,也不敢拿給您喫。”他小聲嘀咕道。
聞言,顧其懷無奈地嘖了一聲,“我這三請四請才把人請來,一來便要做飯,”他嘆了口氣道,“委屈你了。”
所思搖搖頭,說這是應該,說着向顧其懷施禮告退。
他看着她的背影,心煩地揉了揉眉心,轉身又坐回了書桌前。
……
秦所思的廚藝雖說一般,但也能應付七八個人的飯食,顧其懷見滿盤佳餚,笑道:“你真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她沒什麼表情,平靜道:“應該的。”
顧其懷留她在身邊喫飯,她以沒拿多餘的碗筷爲由推脫了,自己到廚房去喫。被她多次拒絕,他也已經習慣了,只是在想自己是洪水猛獸嗎?值得她這麼害怕?
且說那摔斷了腿的陳嫂,躺在牀上動也動不了,如果光是送些喫食也就罷了,但最麻煩的是內急之事,一幫糙漢子,誰照顧都不合適,所以經下人們一致商討決定,由所思去照顧。
她聽了這事,心中極是不悅,冷漠道:“傷筋動骨一百天,與其讓她這麼躺着,還不如跟着四喜他們回去,換個人來。”
“姑娘,陳嫂是摔斷了腿,現在天色已晚路上又滑,怎麼跟我們回去?萬一路上再出什麼差錯,合着受罪的不是你?”四喜道。
聞言,她不由得怒道:“話是這樣說沒錯,可她與我非親非故,這事我做不了,另請他明吧。”
“我說姑娘,你好歹也識文斷字知書達理,怎麼一點仁義也不講,說話如此難聽?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
聞言,她轉眼看着他,怒道:“正因爲我知書達理才如此說,若我像你一樣,斗大的字不認識一升,會說得更難聽!”
“你這小姑娘,不做就不做,怎麼還看不起人……”
“我不是看不起你……”
“你不是還是誰是?個有娘生沒娘教的東西……啊——”
他的話還沒說完,秦所思提起茶壺朝他扔去,滾燙的茶水潑在身上,頓時疼得他大喊大叫。而她只是冷漠地瞥了他一眼,轉身正欲出門時,就見顧其懷推門進來,一羣人正圍着四喜不知在幹什麼。
“怎麼了這是?”他皺眉問道。
“她罵我有娘生沒娘教,我拿茶潑他。”她一臉冷漠道。
聞言,他眉頭皺得更甚,沉聲道:“出去。”
她依言出去,他走過去先問了四喜傷得如何,後來又問是怎麼吵起來的,衆人便是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地說了秦所思的不是,他聽了眉頭皺得更深,“人家說殺人不誅心,你是殺人又誅心,明知她無父無母還如此說,這次她是拿水燙,依我看日後叫人打你都不爲過。再者陳嫂摔斷腿,你讓她留在這裏,你來給她治嗎?”
即使心中有不忿,但在顧其懷面前也不敢放肆,所以只能在人的攙扶下去給秦所思道歉,她卻門也沒讓人進,在屋內冷聲道:“我知道了。”關於拿水燙了人的事絲毫不提。四喜只得含着一口怨氣,帶着陳嫂回城。
見人都下去了,顧其懷站在門外,躊躇正準備開口,秦所思剛好開門一出來。見到對方,二人皆是一愣,還是秦所思先開口:“大爺還有事?”
“沒……沒事……”
她哦了一聲,見他沒說什麼卻又不走,斟酌道:“是否是餓了?我去給您煮點夜宵?”
“不……確實有一點。”他看着她,不好意思地笑道,“麻煩姑娘了。”
秦所思看了他一眼抿嘴笑了笑,“您先回屋等着,我去去就來。”說着便朝廚房去。
顧其懷應了一聲,看着她遠去的背影,瞬間覺得自己是個傻子。
待秦所思端着夜宵過來的時候,他正在洗腳,見人來了忙站起來,放在腿上的擦腳布就掉入了盆中。
見他有些憨厚的模樣,秦所思忍不住笑了起來,將夜宵放下,“還有乾的毛巾嗎?”
顧其懷有些尷尬地坐下,“有……屏風上掛着的。”
她從屏風上取了毛巾遞給他,待他擦好腳,柔聲道:“趁熱將夜宵吃了。”
他應了一聲,端起那碗酒釀丸子,忍不住回身看她。她穿了一身杏黃色的衣裙,此時橙黃的燭光落在她的身上,越發顯得整個人溫婉嫺靜。他的心莫名地跳了一下,忙轉回目光喫東西。許是她糖放得多,這碗酒釀丸子格外的甜。
她擰乾毛巾,將洗腳水端出去,再回來的時候,他已經喫好東西,躺在牀上看書了。
“糯食不容易消化,大爺要不站一站再休息?”她提醒道。
“知道不消化還給我做?”他佯裝生氣道。
“廚房就只有糯米麪了,明兒讓家裏人捎一些小麥面過來?”
顧其懷笑了笑,“你做主便可。”
秦所思聽了這話,覺得有些奇怪,但又說不上哪兒怪,只得欠身說:“若是無事,我就下去歇息了,您也早點休息。”
他嗯了一聲,看着她柔聲道:“今日之事,不要放在心上。”
聞言,她不以爲意地笑了笑,“無礙。我先下去了,您休息。”說着往後退了兩步,轉身離去。
而四喜回到家中,添油加醋地說了秦所思脾氣不好,又牙尖嘴利,不宜留在大爺身邊。顧父聽了一面之詞,覺得秦所思過分了些,原想讓她回來換個人去照顧兒子,被顧母咳了一聲打斷。他轉眼見自家夫人皺眉搖頭,只聽見她道:“我讓她去照顧大爺,又不是照顧陳嫂,她不願意也屬正常。以後這種小事就不要來說了,再說了你一個大男人,和小姑娘較什麼勁?”
顧父看着顧母瞬間明白什麼,亦是乾咳兩聲揮手讓四喜下去,心中暗歎他這兒子眼光倒是好得很,就是不知道張廣會怎樣想了。
從那兒之後,全顧府上下都知道秦所思是顧父顧母給顧其懷找的小媳婦,是半個少奶奶,惹不得。但她卻對這事一無所知,每日一絲不苟地照顧顧其懷讀書,天冷了加衣,餓了煮麪。不過她煮的面,只有顧其懷能喫,也只爲顧其懷煮。
“別人家的姑娘十指不沾陽春水,跟着我倒是委屈你了。”他飲了口熱茶,和聲笑道。
她正在往爐子里加炭,聽了他這曖昧不清的話也沒什麼反應,添好了爐子,亦是和聲對他道:“夫人讓人帶來口信,說明日小年,讓回家喫飯。”
他嘆了口氣靠在椅背上,感慨道:“凜凜歲雲暮,螻蛄夕鳴悲……”他等了好一會兒,沒聽見她接下一句,擡眼望去,見人正坐在爐子前翻書,他笑了笑,“所思?”
她擡頭望着他,“怎麼了?”
“願得常巧笑,攜手同車歸。”
她臉色一暗,沉聲道:“亂彈琴。”她就知道他會這麼說,所以纔沒有像往常一樣,隨着他的性子接下一句,他倒好直接略過後邊四句,還指名道姓地念給她聽。
顧其懷挑了挑眉,笑道:“收拾東西,明日回家。”
她也不應他,拉着張臉,起身去幫他收拾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