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終身誤 >鴛鴦地·梧桐梧桐
    饒承文倒臺後,王暘致仕,童晉南升爲副相,李罄被再次調到都察院,做左僉都御史。對此,顧其懷調侃說,看在是同鄉的份上,年末考察的時候對他放鬆些。李罄笑道:“那就得給點好處哦。”

    顧其懷聞言,哈哈大笑,排着他的肩膀道:“好說好說。”

    而年末的考察,確實忙壞了李罄,夜裏受了涼,吃了許多藥都不見好,有一次還咳出了血。

    他緊緊握着那帕子,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三年了。

    這日休沐,他一早起來,提了些香蠟紙燭往城外去。此時正值臘月裏,湖上的風吹得臉上生疼。他登了岸,往童書顏的墓前去。

    童書顏的墓上長期有人來照看,所以看起來整潔有序,他將祭品一一擺上,笑着與她說了許多話。

    “顏兒,你這時候是不是已經投生到哪一家?是個聰明的小丫頭了?”他靠在她的墓碑上,看着陰沉的天空淡笑道,“常言說,女大三抱金磚,那我下輩子一定是個有錢人吧?”

    說着又忍不住咳嗽起來,轉而又有些無奈地笑道:“如果你已經去了來生,是不是就聽不見我說話了?唉,我未免也太慘了些。”

    “你等我啊顏兒,我馬上就來了,等着我。”

    此時一陣微風吹來,送上陣陣梅香,李罄淺淺笑了笑,“你聽到了對嗎?那好,我儘量快些來。”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桂生正準備出門尋他,見人回來了,對院內喊道:“老爺,二爺回來了!”

    李父聞言,忙從屋內拄着柺棍走出來,見了兒子,方纔鬆了口氣,和聲道:“快洗手準備喫飯了。”

    自從母親與妹妹過世後,父親的身子每況愈下,雖說年歲不大,但走路卻已經是步履蹣跚了,見此,他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有些不敢看父親,只是沉沉嗯了一聲。

    “父親——”

    正想着,屋內飛出一孩子,一把抱住他的腳,有些委屈地問:“父親,您上哪兒去了?”

    他看着這個與自己宛如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小娃娃,心頓時就軟了下來,一把將他抱起來,笑着道:“出去辦了點事。”

    小娃娃一派天真地看着他,絮絮叨叨地與他說着今天發生了什麼事,他都一一地聽着,晚上小娃娃拉着他講故事,他也答應得果斷,知道將人哄睡着他才輕手輕腳地出去。

    出來的時候見齊楚玉在外等着,她輕聲問道:“端兒睡着了?”

    他點點頭,看了她一眼,和聲道:“你也早點休息。”說着便轉身走了。

    齊楚玉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喊道:“夫君……”

    自從童書顏死後,齊楚玉的性子變了許多,但很多事卻已經無法彌補。所以,李罄聽見了那一聲夫君,卻沒有做任何停留。

    齊楚玉見此,深吸了一口氣,眼淚潸然而下,也轉身離開了。

    李罄經過父親房前,聽見屋內傳來一陣咳嗽,擡頭卻見燈已經熄了,他便也沒有推門進去,徑直地朝臥房走去。

    桂生在他屋外等了許久,見他回來,忙上前道:“雅蘭託人帶話過來,說是小年夜讓您過去喫飯。”

    自童書顏離去後,他自動承擔起作爲兒女的那一份責任,童晉南也當他是半個兒子,兩家的老頭子也常走動。

    他點了點頭說知道了,叮囑桂生早些歇息便推門進屋,他原本已經很累了,但想起今日發生的種種,他卻失眠了。

    第二日,他報了病假沒去上朝,四處打聽找到了城中有名的風水先生,問怎麼破鴛鴦地的風水。那先生看着他,笑得有些莫測,捋了捋山羊鬍,笑道:“破鴛鴦地的風水嘛,簡單得很,相公可聽過棒打鴛鴦?”

    李罄聽了,頓時明白了些什麼,苦笑着與風水先生道別。第二日,他便在童書顏的墓後種了一棵梧桐樹。

    臘月裏的風乾燥得很,他跪在童書顏的墓前,哭得肝腸寸斷。

    梧桐梧桐,勿同勿同。

    ……

    “所以,因爲你破了鴛鴦地的風水,才活到終老?”聽到此處,孟婆不由得皺着眉問。

    李罄搖了搖頭,“我也不清楚到底有沒有鴛鴦地,我後來大病了一場,原以爲都要死的,卻又活了過來。婆婆,您見多識廣,我想問問您,這世上真的有鴛鴦地嗎?”

    “人的壽命是生死簿上寫的,除了死於非命,倒不曾聽說什麼風水會害人性命。”孟婆沉聲道。

    “所以,我與書顏真的是有緣無分了?”他苦笑道。

    聞言,一旁的黎末辛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都拋棄過人家兩次了,還想求來生?”

    黎末辛的話,宛如一根刺,深深扎進他的心裏,疼得他說不出話。倒是孟婆理解他,解釋道:“他上有老下有小,還有童書顏的父親,若他死了,一家老小誰去負責?”

    黎末辛挑眉,十分不在意地笑道:“你與顧其懷倒是有趣,一個覺得自己無情,一個覺得自己癡情,若是能換一下,就不用苦了那兩位姑娘了。”

    見李罄不解,黎末辛便說了顧其懷的事。李罄聽後,忽然間就明白當年顧其懷爲何感慨讀過書的女子惹不得了。

    這些讀過書的女子,往往柔中帶剛,寧願死也受不得半分折辱。就是不知是好是壞。

    “顧其懷倒是有句話說對了,今生與誰情真意切,下一輩子又與別人卿卿我我,你也別傷心了,童書顏也許早就找到她的歸宿了。”黎末辛一臉無所謂道,“把孟婆湯喝了,來世乾乾淨淨。”

    孟婆轉眼看着她,無奈地笑了笑,這丫頭,哄人的話倒是說得越來越流利了,遂也和聲道:“還有數不清的生死輪迴,哪裏就真的遇不到了呢?”

    她們的話句句在理,李罄卻聽得心如刀割,可也不得不擡起那碗孟婆湯蹙眉喝下,隨着黑白無常往奈何橋上去。

    孟婆看着李罄遠去的背影,無奈地嘆了口氣,沉聲道:“你說要是童書顏知道他再次放棄了她,她會如何想?”

    “應該是既理解又怨恨吧?”

    “對,應該是理解又怨恨,愛她那麼深,卻也負她那麼深。”

    黎末辛不在意地嗯了一聲,轉身欲回屋繼續睡覺,卻聽見奈何橋上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再一轉眼,孟婆都已經飛過去了。這時候她就恨自己不會飛,慢慢跑過去的時候,只見李罄跪在孟婆身前,哭得肝腸寸斷,“婆婆,我求求你了,我這一輩子半點由不得自己,這一次我就求您讓我跳吧,這是我唯一見書顏的機會了。”

    黎末辛覺得奇怪,剛纔還好好的,怎麼忽然間就要跳忘川河了?

    只見孟婆也是滿臉爲難,柔聲勸道:“你們是有緣的還會再見的,不急於這一世。”

    “不會了婆婆,我怕見不到她了,之前我別無選擇,現在我能自己做主了,我想見她,我想以此生的身份去見她,不然……不然……”

    不然如何,他也說不出來,孟婆湯一喝推入輪迴道,還能做什麼?

    他匍在地上哀鳴哭嚎,宛若一條喪家之犬,身心之痛,哪怕再死十次都不能抵消。

    黑白無常也是一臉無奈地看向孟婆,頗有些求情的意思。其實,孟婆何嘗不心疼,她自己也是愛而不得啊,她也想再見少鉉一面,遂只得點頭答應。

    “你跳吧,我不攔你。”孟婆沉聲道。

    李罄聞言,爬起身來謝過孟婆,縱身一躍便掉進了無邊的黑暗之中,不一會兒便傳來一聲不輕不重的落水聲。

    孟婆閉着眼眼淚潸然而下,深吸一口氣,折身往回走。

    黎末辛一臉茫然,看向黑白無常,只見他二人也只是搖頭,帶着其他一臉悲慼的鬼魂投胎去了。見此,她就更茫然了,忙追上孟婆,問道:“李罄怎麼要跳忘川啊?你怎麼讓他跳呢?沒必要啊。”

    孟婆睜開眼紅着眼睛看着她,神色痛苦,“他有必要。”

    “有什麼必要?”

    “是他親手斬斷與童書顏來世的情絲。”說罷,孟婆已經淚流滿面。

    黎末辛一時沒反應過來,看着她皺眉問:“真的有鴛鴦地?”

    孟婆點點頭,“他來生的姻緣原本寫了童書顏的名字,但生生被劃掉了,重新寫上了齊楚玉的名字,也許就是他破了鴛鴦地的風水,童書顏纔不得不去投胎。”

    聞言,黎末辛頓時愣在了原地,想起孟婆剛纔問的,若是童書顏知道他再次放棄了她,她該如何想?

    黎末辛不敢想童書顏當時去投胎時是何心情,到底是既理解又怨恨,還是希望永生永世都不要再遇見他?

    大概是永遠都不想再見吧。

    “原來命中註定,都敵不過世事無常啊。”孟婆擡眼望着混沌的天空,流着淚感慨道。

    聽到此處,黎末辛心中也一陣難受。童書顏原以爲與李罄有來生,卻被李罄親手斬斷,齊楚玉本來與他也有來生,他卻跳了忘川河。果真是世事無常啊。

    忘川河的風又吹了上來,風裏帶來各種痛苦的哀嚎,也許有李罄的也許沒有。相較於失去童書顏的痛,忘川河,應該算不了什麼。

    (鴛鴦地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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