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裏的樣子比魏應亡想象的要好上許多。
這裏的牀板子雖然晃悠地厲害,隨時有倒塌的可能,但好在院裏有大樹,只要找來斧子,錘子,釘子等物件,便能自己動手造個結結實實的牀。
若是再有一把鐵鍬,還能挖出一條地道來。到時候,隔三差五溜去御膳房找點東西喫,再去後花園散散心也是極好的。
魏應亡心裏一邊琢磨着,一邊將整個冷宮都轉了個遍。
冷宮不大,跟自己原來住的那個攬勝居差不了多少,裏面有六間屋子,每間屋子裏都不太一樣。
第一間住着一個狼狽不堪,形如槁木的乾瘦女人,問話也不理人,似乎說一句話就能要了她的命似的。
第二間住着一個衝上來就要搶東西的瘋女人,畫着亂七八糟的眉毛和大紅嘴脣,眼裏放着餓狼一般的亮光。
“孩子是我的,是我的把我的孩子還給我”
瘋女人不停地尖聲喊着,看得魏應亡一陣頭疼,在那瘋女人快要衝到自己身邊的時候,默默將屋門關上了。
第三間屋子還沒進去,就傳來一股腐爛的惡臭,魏應亡捂住鼻子推開門,裏面癱着一個屎尿齊流的病人,身子下面已經生了褥瘡,顯然是許久沒有照應了。
聽到門口的響動,那人也掙扎着轉過頭來望着魏應亡,只見她那雙渾濁的眼珠裏沒有絲毫神采,如同一個活死人一般。
目前雖然活着,不過也只是在等死罷了。
第四間屋子雖然簡樸,卻也十分整潔,像是一直有人在打掃着一般。
“有人嗎”
魏應亡站在門口問道,卻並沒有人回話。她又問了兩句,回答她的仍舊是一片寂靜。
“打擾了。”
魏應亡低聲道,繞過一面極爲簡樸的木頭屏風,走到屋裏。
一張牀,一個大衣櫃,還有一個瘸了腿的梳妝檯,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拉開梳妝檯的抽屜,裏面是一把斷了齒的木頭梳子,一盒發了黴的口脂,還有一卷快要被讀爛了的詩集,一塊破碎的墨,一支成色極好的毛筆。
那毛筆極細,上面還刻着如嵐兩個小字,想必便是這屋原來的主人了。
翻開那詩集,裏面也有娟秀的字跡批註,寫出來的卻都是些驚世駭俗的內容。
“宵衣旰食,夙興夜寐,不問蒼生問鬼神。”
彷彿是在諷刺當朝皇帝幾年前迷信神鬼之事,招了一大批道士,算命人進宮,徹夜玄談,無心國事。
“倘使龍城飛將在,也對李相俯首臣。”
這句又彷彿是在諷刺皇上重文輕武,就算是赫赫有名的飛將軍來了,也只能對李相之流的文臣俯首帖耳,又在何處一展拳腳
除了此處的註解外,還有許多此類的句子。魏應亡越看越心驚,也越看越佩服。
這個屋子的主人,不是後宮裏豢養的金絲雀,而是一個有靈魂,有自我的人。
但她很可能也是因爲這點“自我”被放逐到冷宮中。
合上詩集,魏應亡恭敬地對着梳妝檯做了合手禮,這才緩緩退了出去。
第五間屋子的屋門大開,裏面赫然躺着一具屍體。上面的肉已經被鳥雀啄食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骨頭還在。
這間屋子位置倒是不錯,在這幽暗的冷宮裏仍然能照到一絲光,顯得屋子裏亮堂了些。
屋裏面空蕩蕩的,有張已經坍塌了一半的牀,還有一堆蜘蛛網,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了。
“我們就在這裏住吧。”
魏應亡指着第六間屋子說道,身後的秋月一看是這條件,心涼了個徹底,可既已經進了冷宮,便再沒有別的辦法了。
“我一切都聽主子的。”
秋月苦着一張臉表着忠心,魏應亡卻意味深長地笑了笑,坐在那半張牀榻上看着秋月。
“那我倒要問問了,在你心裏,到底誰纔是你的主子呢”
魏應亡這話問的突兀,秋月心裏咯噔一下,來不及思考,便跪在了地下。
“我,主子”
“你只有一次機會,我勸你想好了再答。”
魏應亡冷冷打斷道,神色凌厲至極。
秋月就在嘴邊的話忽然就說不下去了,她的眼睛慌亂地轉着,一時間也拿不定主意。
魏應亡也不急,反正宮中時日長,等上個把時辰完全不是問題。
不一會兒,秋月的腦門就沁起了薄薄的細汗,呼吸也漸漸紊亂不堪,面色逐漸發紅,手指緊緊地扣着地面,蜷縮起來。
“奴婢該死”
良久,秋月終於大聲說道,這句話剛一說出來,她便覺得眼前一陣又一陣的黑,實在是緊張地快要死了。
“嗯,繼續說。”
魏應亡神色淡淡的,似乎早就知道一般,沒什麼大反應。
這倒是讓秋月的心更加七上八下了,當即便一股腦將所有事情都說了。
“我,和攬勝居的那些人都是皇后娘娘派來的。皇后娘娘聽說了主子您給奴婢的娘治病,便將今日的事跟我說了。要我隨時在外面準備着。”
“嗯,準備什麼”
魏應亡淡淡地搭了一句言,秋月便繼續說下去。
“是做了兩手準備,如果皇上怒極,殺了主子,那便沒我什麼事了。若是皇上將您打入冷宮,我便便要站出來力保主子,然後,然後隨着主子一同進冷宮,監視主子的一舉一動,做皇后娘娘的耳目。”
秋月越往後說,聲音越小,直到最後幾乎變成了喃喃自語。
但魏應亡已經得到她想要的了,不過她還不能鬆口,還需要秋月的一個答案。
這個答案分外重要,直接關係着秋月日後會不會再次背叛自己。
“爲什麼如今肯說實話了呢”
“這”
秋月嚇得臉色慘白,擡頭凝望着魏應亡,苦笑了一番。
“因爲害怕主子,怕被主子殺了。畢竟在這冷宮裏,死了便是死了,根本無人會來過問。皇后娘娘也不會,她只會送個新的眼線過來。而且,我更希望主子給我娘開的藥是真的,希望我孃的病能夠好了。反正皇后娘娘是不會費心去醫治我孃的。”
秋月說到這裏,眼中閃出一絲期望的光芒。
“我想,從這一點看,主子是與皇后娘娘,與滿宮貴人不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