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周身寒氣凜冽,壓着頃刻滅頂的狂風驟雨,一路過去傭人們紛紛低頭,連招呼都不敢打。
鳶也跟在他身後,慢慢的,醒過神,才明白她剛纔做了什麼。
她差一點殺了伯恩……也許已經殺了伯恩,是她親自動的手。
尉遲走到沙發區,方纔轉頭看她。
他是要開始審她了,鳶也知道,她在沙發坐下,別開頭,淡漠地說:“別問我,我不想說。”
管家機敏地送上來一盆熱水,又擰了毛巾雙手奉上,尉遲接過,冷冷說:“手伸出來。”
鳶也不知道他要幹什麼,沒有動,尉遲便抓起她的手,今天的鳶也格外叛逆,非要把手抽回去,尉遲一斥:“別動。”
他把溫熱毛巾按在她手心裏,鳶也才發現自己的雙手都是血,頓了一頓,沒有再反抗。
尉遲的用毛巾將她的手心,手背,手指縫都仔細擦了一遍,邊用素淡的語氣問:“鋤頭哪裏來的?”
沒什麼不好說的,鳶也直言:“昨晚逛尉公館,在雜物房看到的。”是花匠的工具。
“所以放在車上?你早就準備要打死他?”尉遲擡眸掠了一下她的臉。
鳶也勾勾脣:“雜物房裏還有鐮刀,可惜生鏽了,不夠鋒利,要不然我就拿那個了。”
尉遲拿起她另一隻手擦拭,語氣體會不出波瀾:“桌子上有水果刀,廚房裏有菜刀,你怎麼不拿那些?”
怎麼會聽不出他的嘲諷,鳶也抿住嘴脣,沒有說話。
尉遲突然一下將毛巾往地上一擲,管家立即將頭低得更低,他直接罵道:“殺人犯法,你要拿自己的命去換他的命,你的腦子在哪?”
“……”
拿鋤頭只是備用,她沒想到伯恩會那麼快來找她,快到她還沒想出更好的辦法,他又上來就說那些話,她被激到了就控制不住自己。
她看了尉遲一眼,他很生氣,她已經意識到這樣做不對,可是剛纔她真的想不到這麼多,她滿腦子都是十年前的畫面。
想道歉,又開不了口,她沒錯。
尉遲許久,才說出一句話:“這世上多的是不碰法又可以要人生不如死的辦法,硬碰硬是蠢貨做的事。”
鳶也應着:“是,我是蠢貨,英明偉大的尉總跟蠢貨計較什麼呢?豈不是顯得你也很蠢?”
“再說一遍。”
“對不起。”
她突然道歉,讓尉遲猝不及防,短暫一默:“跟誰道歉?”
“你。我給你添麻煩了。”
她對付伯恩沒有錯,但她也記得,伯恩是他的合作伙伴約翰爾的妻兄,她把人打死了,會妨礙到他的利益,她是該就這件事道歉。
尉遲那雙烏黑如墨的眼眸裏,平平緩緩,浸着情緒,不對她這句道歉做出迴應,只命令:“上樓,把自己清洗乾淨。”
鳶也聽話,起身上樓。
管家纔敢把毛巾撿起來,放入水盆裏,將血水一起端去倒了。
尉遲呼吸由濃轉淡,嘆了口氣,要不是他安排跟着她的人,發現伯恩也在偷偷跟蹤她,還跟去了醫院,把事情報告給他,他也不能出現得這麼及時。
以前總覺得她是一隻張牙舞爪的老虎,方纔那一幕,更像草原上的狼,有一股子不要命的狠勁。
一個女孩子,還是長在名門裏的女孩子,不談幸福和睦,也應是無風無雨,富足平安地長大才對,怎麼會有那種狠勁?
尉遲點了一根菸,抽了一口,眉心折痕深深。
半個小時,鳶也從頭到尾洗乾淨了,走出浴室,看到尉遲站在牀邊,望着晉城的夜晚。
鳶也走路無聲,不過還沒走到他身邊,還是被他知道了:“伯恩搶救過來了。”
鳶也腳步一停,靜靜地“哦”。
尉遲迴頭:“失望?想去醫院再殺他一次?”
“不了,你都說了,殺人犯法。”
現在倒是知道遵紀守法了?她拿着鋤頭要跟人家同歸於盡的時候,怎麼不知道不能殺人?
尉遲刷的一下拉上窗簾,逼近她:“到底爲什麼?”
鳶也知道他問的是她和伯恩的矛盾,其實也是問十年前那件事,喉嚨一咽:“我不想說。”
尉遲再度開口:“和那三張照片有關?”
鳶也低着頭,手指揪着浴袍的帶子:“我不想說。”
尉遲的眼眸沉寂得像什剎海的水,描述不清具體是什麼情緒,兩人面對面站着,夾着橙花香味的空氣在兩人之間流淌,彼此靜默無聲,好一會兒,他轉身關了燈:“睡吧。”
鳶也爬上-牀,拉開被子躺下,尉遲起初和她涇渭分明,她以爲他是氣得不想再理她了,睜着眼睛看着天花板,莫名覺得身上有點涼。
可還沒五分鐘,他手就一伸,將她強硬地拽進懷裏。
鳶也忐忑的心,終於放下了,咬脣一笑,伸手回抱他精瘦的腰,把臉埋在他的胸膛。
她撒着嬌:“你怎麼不安慰安慰我?”
尉遲低聲:“你也會怕?”
“會的。”會的。
尉遲捧起她的臉,低頭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而後覆上她脣,很溫柔的一個吻,如她所說,是在安慰。
兩人都很享受這個吻,沒有夾帶情-欲的吻。
“等阿庭出院,就接他回尉公館吧。”分開時,鳶也聲音沙啞地說。
尉遲似是有些意外,她說什麼?
“伯恩欺負我的時候,他被推倒了還又爬起來咬他,大概是真的把我當成他的媽媽……所以,留下吧。”
留下,她願意撫養他。
他那一句句“麻麻”,到底是叫她心裏去了,她辜負不了。
尉遲指腹按了按她的脣:“好。”
鳶也解開浴袍丟到牀下,又吻住了他。
……
停車場的事情,混沌支配了她的身體,她其實不太記得自己都做了什麼,但他抱住她時說的四個字,她清晰地刻在了骨子裏。
他說:“鳶也,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