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字,就是他們那個還沒有降臨的孩子的結局。
兩人生悶地對視,直到護士出聲打斷:“病人輸液,麻煩讓一下。”
尉遲斂下眼皮,將雙手抽回,後退幾步讓開路。
護士拿起鳶也的手找靜脈,她的皮膚白,一眼就能看到,擦過酒精消毒後,針頭準確地刺入她的皮膚。
鳶也蹙了一下眉,尉遲忽然問:“疼嗎?”
旁人肯定會以爲他問的是扎針疼不疼,但鳶也知道他不是這個意思,他問的是孩子沒了的時候,疼不疼?
鳶也將目光調轉到他身上,。
過了一會兒,她仍只是安安靜靜地看着他,不言不語,尉遲抿直了嘴角,就在她以爲她不會回話時,她就分開了黏在一起的雙脣:“沒了的時候是挺疼的,疼暈了兩次……三次吧,最後一次是倒在我小表哥懷裏。”
陳莫遷已然成爲他們之間最敏感的點,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每次提起,都能使尉遲眉心一蹙,停了兩秒,才又問:“現在還疼嗎?”
“還好,習慣了,這幾天都是這樣,疼一陣就過去。”
原來已經疼了幾天。
她是打定主意不告訴他孩子的事情,所以疼了幾天也一聲不吭。
尉遲目光沉寂,情緒好像很平靜,又好像早已經掀起漩渦,只是因爲藏在海底,面上看不見。
他嗓音愈發沉寂:“醫生說,用了藥,還會再出一次血,是把之前沒有排乾淨的清理出,之後再好好調養,就不會損到身體。”
鳶也沒有回答,看着護士用膠帶固定住針頭,還是有輕微的腫痛感。
醫院裏到處都是消毒水的味道,濃郁得喘不過氣,尉遲雙手垂在身側,動了一下,像是要擡起來碰碰她,但最後還是收緊了:“你早上還沒有喫飯,我去買點喫的。”
鳶也擡頭,只看到他出門的背影。
黎雪剛辦好住院,手裏拿着幾張單據,見尉遲迎面走來,一句“尉總”還沒出口,尉遲就像是沒看見她,快步而去,只在擦身而過時留給她一個陰沉如水的臉。
黎雪愣了一下。
尉遲一路出了住院大樓,在走廊上被耍鬧的小孩撞上。
小孩一屁股坐在地上,“哇”的一聲哭起來,尉遲的腳步停下,垂眸看着他。
這個孩子比阿庭小一些,更小的孩子,孩子。
他的父母就在不遠處,聞聲連忙跑過來,將孩子抱起安撫,本來想罵尉遲一句“不長眼啊沒看見小孩嗎”,但看到尉遲的臉色,還有他通身的打扮,知道不好惹,就悻悻地走了。
尉遲其實沒有將怒意表現得那麼明顯,他淡漠慣了,哪怕在這種時候也沒有露出太多情緒在面上,只是常年居於上位的人,天生帶有不怒自威的氣場,平時就很叫人不敢冒犯,而一旦沉下臉色,就顯得越發駭人。
尉遲沒有再走,轉身看向草坪,清風徐徐,小樹搖曳,極好的天氣,但他心頭的那口氣卻始終吐不出來,索性拿出一根香菸點燃。
他以前很少抽菸,最近卻是經常,一口煙霧進入肺腔,牽扯得腹部尚未癒合的傷口又隱隱作痛。
他置若罔聞,目光冰峭。
早上他那樣對她,她寧願說出那麼尖銳的話刺他,也不肯吐露流產的事情,她也不想,如果他一意孤行做下去,對她自己身體的傷害有多大。
就像一塊石頭,硬的,尖銳的,只是放在那裏都能硌得人生疼,不磨平她的菱角,她就永遠學不會好好聽話,也不會知道很多事情根本不是她可以想當然。
尉遲眸子慢慢凝住了。
……
護士進進出出,鳶也很想跟她們藉手機,然而黎雪就在病房裏,她什麼都不能做,只能乾坐着等待機會。
疼是疼了幾天,但暈是裝出來的。
如果不這樣做,她沒有更好的理由留在青城,就只能利用這個孩子拖延時間。
藥液裏可能有安眠的成分,鳶也慢慢的有些睏倦了,索性躺下睡一會兒。
再睜開眼已經到了午後,她的肩膀剛動了一下,安靜的病房裏便響起一道男聲:“還疼嗎?”
鳶也沒有回話,先擡起手,發現已經輸完液,就撐着上身坐起來,尉遲扶了她一把,因爲靠得近,鳶也聞到他身上的煙味,皺了下眉。
“喫飯吧。”
他親自架起小桌板,將一直保溫着的飯菜擺開,鳶也已經餓了兩頓,沒打算再自虐,拿起勺子就喫。
尉遲一直在旁邊看着她,鳶也繼續保持冷漠,喫着喫着,她忽然想到一個有意思的問題,轉頭看他。
尉遲一頓:“怎麼?”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在此情此景下問出的問題,可想而知不會是什麼令人愉快的字眼,尉遲淡淡看着她。
“如果你早知道我懷孕,還會不會繼續你那個局?”鳶也順便給他一個‘知道’的時間點,“進了山林以後,如果小圓有把我懷孕的事情告訴你,你會不會停下?”
尉遲沒有回話,表情也沒有變動。
這次換鳶也等了他十幾秒,聳聳肩:“我好像給你出了一個難題。”
“不算難題。”尉遲將雞湯挪到她面前,語氣無波無瀾,“我不會。”
鳶也脣邊的弧度慢慢斂了起來,冰寒地看着他。
他視若無睹:“我說過,旁人從一開始就不在我的考慮範圍。孩子和你,我選你。”
孩子和你,我選你。
好動人又好殘酷的一句,鳶也輕輕地道:“尉總就是尉總,總能把話說得這麼漂亮。”
比起“棋局已經開始,中途停下,前面的一切安排就都功虧一簣”,這一句回答,顯然要讓人舒服得多。
可惜話說得再好聽,也只是難看的真相的遮羞布而已,在他說過利益也很重要之後,她就不可能再給他“佈局是爲了救她”這樣的話一分信任。
尉遲只當聽不出她的嘲諷:“湯要涼了。”
“不吃了。”鳶也放下勺子。
“不合胃口,還是不舒服?”
鳶也沒回答,將桌板推遠了,下牀,往洗手間而去。
尉遲看了黎雪一眼,黎雪點點頭,上前去扶住她:“少夫人。”
黎屹特意等到洗手間的門關上後才進來:“尉總,我們下午還要回晉城嗎?”
“不。”尉遲看着手指上的婚戒,漠聲說,“把半山別墅收拾出來,我們暫住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