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沒想過,紫芙會記起以前事情的可能性,只是當時與她相處的歡喜沖淡了那份憂慮。
現在猝然提起這件事,他豈能不明白她的意思?
阿芙……她記起了自己的過往……
現在,是要回去了嗎?
慕淵被紫芙包裹住手心的那根手指忍不住彎了彎,似是想憑空拉扯住什麼。
兩人朝夕相處一年,交談間,彼此一個動作,一個表情,幾乎就能猜測到對方所想。
紫芙卸了力,將那根被包裹的手指鬆開。在慕淵眸光微晃的時候,又重新將他整個手掌都緊緊握住,與他的視線直直相對,語氣極爲堅定,“阿回,我會回來的。”
慕淵不語。
斂了眸,靜靜站在原地。
耳邊逐漸響起紫芙清晰有力的聲音,“阿回,我是大盛王朝上將軍之女。從小便崇拜父兄可以保家衛國,而我一介女流之身,無法參軍,只得僞裝成男子劫富濟貧,替國家除去奸佞,爲百姓做些好事。
被你撿到的那次,是我劫了一個貪官查封旁人、想要據爲己有的贓物。
回去的路上,未免招人起疑,就僱了一批人與我一起。
誰成想被窮兇極惡的盜匪盯上,我有幸逃過一劫,卻什麼都忘了。唯有身上有個荷包,繡着紫芙二字。
之後便一路向前走,在那個雪天,沒了力氣,一頭摔倒在阿回你家院子門口。”
說到這,紫芙頓了頓,仔細觀察慕淵的神色。見他沒什麼反應,微抿了脣,才又繼續道:“前兩天突然想起一些事情,這兩日想起來的事慢慢地越來越多。
因爲有些事,我必須要回去,否則將永無寧日,還會害了我上將軍府一門。
有人想殺我,我……”
話還沒說完,就被慕淵反握緊了手,一向清凌平靜的眸彷彿掀起陣陣浪濤,聲線不自覺喑啞了兩分,“是誰?”
“父親娶的續絃帶進府的女兒,林秋。”
雖然林秋目前還沒對她做什麼,但只要她回去,必定是其眼中釘肉中刺。
紫芙刻意誇大事實,就是要讓慕淵明白其中的嚴重性。
靜默半晌,慕淵擡起眼,眼中明晃晃地映着紫芙的小臉,脣線抿直,像是終於做了什麼重大決定般,“阿芙,我同你一起回去。如果發生了什麼事,也好有個照應。
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無論生死,我們都是要在一起的。”
瞧着慕淵那一副已然做好破釜沉舟的赴死準備,讓紫芙好笑至極。
擡手揪了揪他的臉,“想什麼呢?我回去只是爲了把這件事處理好。那林秋,我根本就沒放在眼裏過。我爹可寵我了,娶續絃也只是爲了照顧我。
信不信,只要我一不高興,我爹都能休妻讓我高興?”
“我信。”
慕淵輕嘆一口氣,稍稍低下頭,抵着她的額頭,“阿芙,我很擔心你。”
紫芙知道他擔心的是什麼,不管再萬無一失,可只要有危險,就難免擔心。
關心上心,纔會有所憂慮。
手指輕輕摩挲面前人如玉的臉頰,踮腳輕輕吻了上去。
到時候,你娶我可好?”
慕淵半垂着眸,長睫濃密,就這麼深深凝望着她。
他知道,她不想讓自己去。
她的顧慮,他也能猜測到一二。
她是上將軍之女,而他一介白衣,毫無功名,如何能配得上她?
即便紫芙不在意,他的父兄也不會放心將她交給自己。
其他人如何看他不打緊,可他希望阿芙的家人能夠真正心甘情願將她嫁給他。
大盛王朝講究門當戶對,他想堂堂正正迎娶阿芙,就得謀得功名,坐上一個不小的京城官職。
可……那又與他一直以來所要追求的東西相悖。
他沒有背景,又無權無勢,入京爲官之道,明哲保身不可取。若是選擇投靠一方,就會事事身不由己,經常要做出些違背自己所願所想之事。
若爲官,不能爲國爲民。
這個官位,又有什麼意思?
倘若真到了那一步,這真是他所想要的嗎?
慕淵反覆拷問自己,一遍又一遍。
最終答案,他其實早已經很清晰。
他不願成爲那樣的人。
慕淵沉默,紫芙也不逼他,很是體貼地摸摸他的臉,慢慢拉開彼此的距離,聲音透着一股安撫性的嬌軟,“阿回,你信我一回,我一定會回來的。
芳芷在京城中有人脈,他會知曉我在京城的事,屆時我通過他,將近況都告訴你。”
沉默許久的慕淵,終於低聲開口問道:“你準備何時走?”
“明日,我就託人送信去邊關。我爹看到信,等他回京時就會經過雲鎮接我一起回去。”
“好。”
話落,慕淵手臂一拉,將人緊緊抱在懷中。
從他答應下來的那一刻,那種輕飄恍惚的不確定,就彷彿籠罩了他的全身。
他覺得不安。
眼前這個人,在這一年裏,與他日夜相對,同牀共枕。
一想到有消失不見的可能,慕淵的那顆心不由緊了緊。
感覺到慕淵情緒的不安波動,紫芙輕輕拍着他的背,極力安撫他。
她知道她家這隻小寶貝只愛讀書,這一世,她會給他一片屬於自己世界的淨土。
只做自己想做的事。
……
因爲知道紫芙或許很快就要離開,慕淵格外珍惜與她在一起的時間,幾乎半步不離她。
怕她回去後荒廢學業,旁徵博引、絞盡腦汁給她寫了許多講明道理的小故事。
本就對她千依百順的慕淵,越發事事順着她的心意。
和紫芙相處的每時每刻,都讓他心中歡喜。
只是那一天,還是很快就來了。
慕淵還記得,那日雲鎮浩浩蕩蕩來了一隊鐵血盔甲的人馬,徑直停在杜府。
不多時,杜蘅就來找了紫芙,身後還跟着一位氣勢威嚴的中年人,以及兩個身穿白色盔甲的少年人。
彼時的紫芙,還在院子裏認真聽慕淵講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