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玉林父親出去做草藥生意的時候,死在一夥強人之手,戴老太太一個寡婦不但守住了家業,還把兒子拉扯成人,並且信守承諾在劉將軍遭人誣陷全家下獄問罪的時候營救回劉將軍的幼女,爲劉真儀贖身脫罪,迎娶進門做兒媳。

    劉真儀年幼遭難,一衆姐妹不願意受折磨自殺的時候,咬牙挺過種種折磨,不肯編造父親一句惡語;在身懷六甲、剛剛臨盆的時候,依然咬牙堅持上陣守城,她的性格極爲剛強。

    婆媳倆都是脾氣強硬、不肯受人轄制的性子,戴家挑選僕婦的時候,看得上的自然也是自強自立之人。

    因此,在戴家做活的下僕,不是年少失祜的孩童,就是熬過戰亂後上有公婆、下有兒女要養活的孤寡婦人。

    拖家帶口熬過了戰亂年代平安存活的寡婦人家,哪個也不是好惹的

    如張嬸孃這般看起來胡攪蠻纏,實則生活中一直依靠着家裏男人的,根本不是她們的對手。

    身強力壯的婆子們當場圍上去,一個捂嘴一個扯頭髮,一個抱腰,一個提腿,三兩下就把張嬸孃扯出客廳,疼得她齜牙咧嘴的不敢鬧騰。

    張嬸孃瘦巴巴的身子很快沒了蹤影,在客廳中隱約能夠聽到她嗚嗚咽咽的悶哼聲。

    重臺笑眯眯地望着門外,柔聲細氣地說:“真是個陽光明媚的好日子呢,鳥叫得多響亮啊徐嫂子,你說是吧。”

    身着銀紅色長衫的小媳婦被重臺點名,唰的一下白了臉,磕磕巴巴的,半天說不出個字來。

    重臺起身,繞着她走了一圈,仰着肉乎乎的小圓臉笑問:“您給雪峯哥哥的兄長守望門寡,我們戴家上下都很敬重徐嫂嫂的。您在家裏陪着徐奶奶就成了,想喫什麼就點了讓人送過去,想穿什麼顏色變穿着,有話讓下人傳話便是了,不用總是親自出門走動,我們也很心疼你穿件鮮亮顏色的衣裳出門要被人說閒話。”

    銀紅色長衫的小媳婦臉色更加慘淡了,她禁不住紅了眼眶,攥緊長衫。

    重臺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微微擡眼,隨口吩咐丫鬟:“海清,去我房裏,把那件做得太長了的白羅披風取來給徐嫂嫂披上,沒看到嫂嫂被風吹得都發抖了麼。”

    “是,姑娘,都怪奴婢沒眼色,奴婢這就去。”海清應聲,對着徐嫂嫂翻了個白眼,腳步歡快都離開,沒多一會就取來一件針腳細密的薄羅披風,服侍着徐嫂子套上。

    徐嫂子原本身上一件印紅色閃珠光紗衫、下面配着秋香綠色織金奔圖蘭桂花紋馬面裙,身段瘦削窈窕,行動時候很有幾分風情。

    不知道她身份的,只會當這是哪家嬌俏的小媳婦,甚至還會忍不住多看幾眼。

    可那白羅披風一上身,頓時壓低了嬌俏,生出不少端莊的味道,瞧着倒是端莊大氣了很多;再仔細一看,白羅披風配上頭上纏着的白頭繩,再想想裏面穿紅掛綠就不免令人皺眉了。

    徐嫂子羞得坐不下去,匆匆退回人羣,一臉委屈地站在一名閉目養神的老婦身後。

    老婦年歲不大,面容卻十分蒼老,皺紋的刻痕深深烙印在她臉上,幾乎看不出年輕時候的好顏色。

    她沒搭理徐嫂子拉扯衣袖地動作,緩緩睜開眼,那雙老邁而渾濁地眼神仔仔細細打量着站在客廳中央的戴重臺。過了一會,老婦放心地鬆了口氣,轉開眼睛,抓着身側地柺杖起身,一瘸一拐地慢慢挪動到重臺身邊,露出個笑臉,向坐在上首地戴老太太道謝:“家中貧寒,這些年多謝老太太照顧雪峯。老婆子沒本事,家裏拿不出什麼好東西,只能過來親自給老太太磕個頭。”

    徐老太太說着,費力的跪下,磕足了三個響頭,才又不靈便地起身。

    重臺眼看她一個老人家行動不便,徐嫂子卻只顧着自己一點不上前幫忙,擰眉幫着扶了一把。

    徐老太太感激道:“勞煩大姑娘了。”

    重臺職業病發作,忍不住開口:“你這腿是怎麼回事雪峯哥哥被接進京裏那年,您還能下地耕種呢,這才三五載道功夫,怎麼腿上打彎都難了。”

    “江西省發大水啦,這幾年每到秋收前後就漲水,我心疼田地裏的稻穀,總要過去搶收。去年也是這時候,發的水太大了。下游村子都被淹了,好多房子塌下來。我家裏確實也淹水了,那水都過我都腰了。”

    徐老太太擡手在自己腰腹之間比劃了一下,示意水深,“成姐兒和我躲到房頂上,祈求老天爺開眼,別再下了。老天爺真聽見了,沒兩天雨水就小了不少,結果飄過來一棵折斷的柳樹上掛着個五六歲的娃娃。”

    徐老太太眼眶一紅,“雪峯他哥哥,就是五六歲鬧水災的時候掛在樹上被沖走的。我那時候想着,要是能有個好心人能救他一把多好。看着水面上的孩子,我沒忍住,救跳進水裏去了。水流太急了,把我和娃娃一起衝出幾十丈,中途有什麼東西砸到我腿上,我也沒注意。”

    “等到揹着娃娃游回去,腿上的傷口總也不見好,我多抓幾把草木灰糊着,花了個把月癒合,之後這膝蓋就使不上力氣了。”

    “不妨事的。雪峯爭氣,給家裏送回來十兩銀子,我聽他的,趁着災年買了兩個壯實的漢子種田,我在家裏養老享福。”徐老太太笑得皺紋都擠到一塊去,滿臉都是爲了孫子自豪的神情。

    重臺覺得薛老太太都腿可以治療,但有徐老太太那個不老實都孫媳婦在,她實在不想多說了,便道:“不礙事便好,得空您去厚德堂讓坐堂的大夫瞧一眼腿,別光拖着。”

    徐老太太磕頭謝過也算表明了她自己的態度,很快扯着徐嫂子離開了。

    “總算走了”一直沒出聲的劉真儀感慨,“五日一上門,比你爹休沐還準。”

    “對了,你爹呢”

    重臺被母親逗笑,過去抱着她手臂說:“爹爹送我回來的,他似乎還有事情需要處理就沒回府,讓咱們先去洪福寺歇一日,明日再和我們一起拜會鎮一法師。”

    “也不差這一兩日的,乾脆等老爺回來一起動身吧”劉真儀詢問婆母的意見。

    “做戲當全套,別讓人挑了不是。行李早就收拾好了,不如今天就動身吧。今兒的天氣確實不錯。”戴老夫人朝窗外看了一眼,拍板決定。

    戴家上下都是爽利人,出門的夥計分配是常例,得不得什麼功夫,交代過僕婦緊守門戶便可以擡行李動身了。

    半個時辰後,戴重臺和母親劉氏一左一右挨着戴老太太坐在馬車裏,搖搖晃晃的往西山去。

    何賊殘餘勢力尚在江南地區盤踞,被今上逼得狠了,難保不會狗急跳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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