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邦。”
“臣在。”
“既然你爹已經留給你了這本書冊，那麼在一些理論上的問題朕也就不問你了。
朕現在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大軍出征之後如果你率兵攻下了西洋的蠻夷之地後，你將意欲何爲？”
這一次段定邦不再跟之前一樣對答如流，而是神情凝重的陷入了沉思之中。
良久之後，段定邦目光猶豫的看向了自己前方緩緩前行的柳大少。
“回陛下，臣以爲討伐萬里之外的蠻夷之國，打下來不是目的，徹底的征服纔是最終的目的。”
“哦？詳細的說一說你的想法。”
“陛下，臣的父親留給臣的書冊上，大致的記錄了他跟隨陛下出徵期間陛下親口所說的一些言辭。
書冊上的第二十三頁，就記錄了陛下對待天下大勢的一些看法。
臣借鑑陛下對天下大勢的看法，又從中延伸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想法，其中有偷師之嫌，還望陛下見諒。”
柳明志眉頭微凝了一下，默默的看向了一旁的宋清。
宋清感受到三弟意味深長的目光，立即低下頭翻開了手裏的書冊，找到了第二十三頁的內容遞到了柳明志的面前。
柳明志接過了宋清遞來的書冊，低眸朝着書頁上的內容看了過去，眼神平淡的審視着書頁上面的那幾行內容，柳明志目光微眯的將書冊捲了起來。
“詳細的說一說，將來若是你接替了主路兵馬在西夷各地的政務以後，你打算如何處理當地的民生吏治問題。”
“主以和爲貴，再以法治之，後以威定之，其次以強兵輔之。
陛下，如果我大龍攻下了蠻夷之地以後，無法善待當地的夷人百姓，終有一日，會引起夷人百姓的不滿。
短時間之內，夷人百姓因爲我大龍強兵利刃之故，或許不會奮起發抗，然而時間一旦久已，必生禍端。
此禍端的起因，便是我大龍無法善待夷人百姓的壓迫行爲。
故而，我大龍若是想真正一勞永逸的解決夷人之地的紛爭，在攻下一地蠻夷之後，首當其衝的任務便是對當地的百姓施行漢制，漢化的治理方式。
只有弱其理念，化其根本，長久下去，我大龍才能在夷人之地真正的長治久安。
直至將夷人之地，徹底變成我大龍的疆土。
若是隻攻而不治，十年之間乃至數十年之間，固然可以讓番邦蠻夷感受我大龍天朝是何等的天威浩蕩。
然而百年之後呢？亦或者千年之後呢？
一旦夷人百姓中有豪傑之輩振臂高呼，定會發生夷人舉兵反之的局面。
屆時，倘若我大龍朝廷後方稍有根基不穩的局勢出現，我大龍對萬里之外夷人之地的掌控力將瞬間蕩然無存。
臣斗膽說句不吉之言，若是真的出現了那等局面的話，我大龍數十萬將士萬里遠征的所有心血很快就會化爲烏有。
所以臣認爲治比攻重要。
攻乃一時之利，治纔是百年大計。
而治之一道，唯有漢制百姓，漢化百姓纔是根本。”
柳大少雙眸中異色連連的盯着侃侃而談的段定邦，眼底閃爍着少有的驚訝之意。
“如何漢制？又如何漢化？”
“壓王室，削貴族，興百姓，解奴隸。
一句話，必須讓當地的夷人百姓在心裏真正的認可我大龍天朝的治理，讓他們從心裏認定只有我大龍纔是解救他們脫離苦海，走向繁榮昌盛的希望。
當夷人百姓對我大龍有了歸屬感以後，朝廷怎麼治理我大龍百姓，便怎麼治理夷人的百姓。
此乃漢制。
漢制以後，當行漢化。
至於如何漢化，陛下的心裏應該比臣更加的清楚，臣這點淺陋之見，也就不在陛下的面前班門弄斧了。
如有失禮之處，還望陛下恕罪。”
柳明志看着頷首低眉的段定邦沉默了許久，輕輕地舉起了手裏的書冊。
“你剛纔所言的這些想法，也是你從你爹留給你的這本書上領悟所得？”
“回陛下，正是如此。其中八成的想法，多是臣從陛下昔日的那些言論中領悟出來的。”
柳明志目光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朝着一旁神情怪異的宋清看了過去。
“大哥。”
“啊？怎麼了？”
“聽了這小子的言辭以後，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宋清抿着嘴脣沉默了許久，語氣鄭重的說出了四個字。
“歎爲觀止。”
柳明志看着宋清似乎有些欲言又止的表情，淡笑着用捲起的書冊敲打了幾下手心後直接遞還給了駐足在身邊的段定邦。
“定邦。”
“臣在。”
“你還記的來路嗎？”
段定邦馬上接過了柳大少還回來的書冊，重重點頭回應了一言。
“回陛下，臣記得。”
“還記得就好，你帶着你爹留給你的書冊，先回清風亭那裏與皇后和你孃親她們閒聊去吧，朕與武義王再多轉一會兒。”
“臣遵命，臣先行告退。”
段定邦一把將書冊重新塞回懷裏後，毫不猶豫的轉身朝着來路折返了回去。
柳大少目送着段定邦的身影逐漸的消失在了御花園中的小道上，伸手從腰間解下了旱菸袋。
宋清見狀也從腰間解下了自己的旱菸袋，在裝着菸絲的荷包裏捏住了一些菸絲，朝着柳大少的煙鍋裏塞了過去。
“大哥，你這是幹什麼？兄弟我自己有。”
“嚐嚐爲兄的這個商隊剛從豫州採購的菸絲，都是上乘的好貨，口感方便絕對比你那些隨手買來打發時間所用的菸絲強得多。”
“好吧，那兄弟我就嚐嚐大哥你的好貨口感如何。”
柳明志見到宋清已經爲自己裝好了菸絲，直接取出火摺子點燃開來，順手又給宋清點上了一鍋。
“嗯嗯嗯，着了，已經着了。”
柳明志熄滅了火摺子，淡淡的吞吐了幾口輕煙，目光幽幽的看向了旁邊同樣在吞雲吐霧的宋清。
“大哥。”
“嗯，怎麼了？你是君，我是臣，想說什麼直接說就行了。”
“你覺得定邦這小子如何？兄弟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宋清默默的吐出了一口濃煙，眉頭微凝的長嘆了一聲。
“讓爲兄說的話，起初本以爲是年少輕狂之輩，現在嘛――”
“現在呢？又當如何評價？”
“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數百年。現在，爲兄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了。
三弟你呢？你看人識人的本領比爲兄我可強得多了，你又如何評價定邦這個小子呢？”
柳明志用力抽了一口旱菸，雙眸幽邃的盯着前面的花圃思索了許久。
“相比如何評價這小子，兄弟我反而在考慮別的問題。”
“什麼問題？”
“本少爺在考慮，將來等咱們這一羣人相繼百年以後，兄弟我下面的那些兒女們，誰又能鎮得住他啊！”
宋清虎軀一震，靜靜地抽着手裏的旱菸，沒有回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