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閃過剛纔兒子跟在聞人軒和身邊又蹦又跳的歡快模樣,因爲舒兒的事情,自己心裏面對這位岳父大人的怨念,算是減輕了幾分。
聞人政在兒子離開的那一刻起,眼角的餘光便一直放在柳大少的身上。
看到他收回目光以後,有些唏噓,又有些感慨的神色。
老爺子蒼老渾濁,卻蘊藏着銳利精光的眼底露出一絲欣慰之意,嘴角微揚的抽出了腰間的旱菸袋。
以他的人生閱歷與見識,自然看的出來,柳大少對自己那個混賬兒子的怨念減輕了幾分。
好事。
好事啊!
萬事只要有了一個好的開頭,剩下的也就簡單的多了。
柳明志這位徒弟加孫女婿,有多疼愛自己的孫女聞人云舒,自己的心裏可是非常清楚明瞭的。
自己非常的擔心,柳明志會因爲孫女受了委屈的原因,對混賬兒子聞人軒和抱有極大的成見。
屆時,萬一無論兒子說什麼,或者做什麼,柳明志皆是油鹽不進,不願意原諒自己的兒子那可就麻煩了。
這種場面,將是自己最不希望見到的事情。
眼下見到局勢正往好的一面發展,自己懸着的心總算是可以放下來了。
到了自己這般年紀,什麼所謂的功名利祿,什麼所謂的榮華富貴。
皆是過眼浮雲而已。
唯有親情,纔是自己最爲看重的。
自己的混賬兒子聞人軒和與孫女聞人云舒,他們父女之間數十年都沒有化解的矛盾,始終是自己這個老骨頭的一塊心病。
這塊心病若是不能祛除了,有朝一日自己就算是駕鶴西去了。
怕也是難以釋懷,難以瞑目。
如今看到他們父女之間的關係終於有所緩和了,自己是打心底裏感到高興。
依據現在的勢頭髮展,他們父女之間的關係能夠重歸於好,不過是遲早的事情。
能夠活着見到這一幕,此生足矣。
自己此生,直至終老的那一天起。
也就不再有什麼難以放下的執念了。
上天,待自己不薄啊!
自己這一生,有過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的輝煌時刻。
有過縱馬高歌,仗劍天涯的瀟灑經歷。
有過酸甜苦辣……
別人有的,自己皆擁有過。
別人不曾有的,自己也曾經擁有過。
如此人生。
也不枉世間走一遭。
聞人政點燃菸絲,輕輕地吞吐了一口煙霧,樂呵呵的將手裏的菸袋遞到了柳大少的面前。
“小子,來點嗎?”
柳明志側目看了一眼樂呵呵的老爺子,輕笑着將手裏的茶杯放在桌案上。
“來點就來點。”
柳明志抽出腰間的旱菸袋,搓了搓雙手,從老爺子的菸袋裏捏出了一撮菸絲。
眨眼的功夫,柳明志微眯着雙眼,表情愜意的吐出了口裏的煙霧。
“好菸絲,這等上乘的菸絲,小子我平日裏可不捨得抽啊!
還是老爺子你的小日子過得瀟灑,過得愜意。”
“得了吧,少在這裏給老朽裝犢子。
別說這等質地的菸絲了,就算是比這些質地還上乘的菸絲,對於你小子來說又算得了什麼。
別說是平日裏偶爾抽上幾口了,你小子就是拿它當飯喫,老朽我也絲毫不會感覺到驚訝。”
“老爺子,這你可就冤枉我了,小子我還真不是在你面前裝犢子。
我說的可都是實話啊!
若是放在以前小子我還是那個小小的爵爺之時,亦或者是那個位高權重,執掌半壁江山的一字並肩王之時。
我確實不會在意這些,可是,現在不是不一樣了嗎?
老爺子,小子我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
掌握偌大一個江山,治理偌大一個天下。
難啊!
不但難,更累!”
聞人政聽到柳明志有些壓抑的話語,下意識的轉頭朝着他的臉上望去。
從柳大少那張正在淡然輕笑,流露着意氣風發氣勢的臉龐上。
聞人政從其中看到了幾分,別人所看不到的疲倦之意。
那是一種由心而發的疲倦,一種真情流露的疲倦,一種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疲倦。
聞人政盯着柳大少的神色看了良久,將目光轉移到了他頭上的華髮上面。
那些並不起眼的白髮。
或許就是對他的疲憊,最好的詮釋。
自己跟這個徒弟相處的久了,習慣了他的沉着冷靜,也習慣了他的高瞻遠署。
正是因爲他這遠超常人的心智,讓自己下意識的忽略了他的年齡。
原來,他今年才四十出頭的年齡啊!
聞人政將菸嘴塞到嘴裏用力的吸了一口,目光幽幽的朝着北方望去。
柳明志吐出了口裏的輕煙,順着老爺子的目光向北方眺望而去。
“常言道,大江山容易坐江山難。
以前小子對從父皇,從大哥,從李曄他們的身上看到過坐江山有多難。
可是等到自己也開始坐了江山以後,我才真正的明白。
原來坐江山是如此的艱難。
遠比我以前看到的,要難的多。
如果歲月能夠倒流,可以回到以前該多好啊!”
“聽伱這話的意思,你這是後悔當年舉兵造反了?”
柳明志眉頭微微皺起,眯着雙眸沉吟了許久,默默的搖了搖頭
“談不上後悔,也談不上什麼高興。”
“倘若再給你一次機會的話,你還會選擇走這條路嗎?”
“會。”
柳明志不假思索的回了一個字,回答的毫不猶豫,回答的斬釘截鐵。
看着坐在石凳上穩若泰山,紋絲不動的聞人政,柳明志起身伸了個懶腰。
“小子我當年因何舉兵造反,老爺子你也清楚。
綜合概括下來,不外乎六個字而已。
想活着,不想死。
如今,再讓小子我重新選擇一次的話,我還是會做出與當年一樣的選擇。
原因嘛,還是先前的那六個字。
想活着,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