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劉銘傳和沙經方的警告還只是抽象的言語,當三日後李鴻章在蘇州城頭上看到浩浩湯湯的大明天兵禁衛軍團時,他才徹底明白爲什麼人家能叫天子,甚至以“老天你有幾個師”爲由,敢僭越稱天父!

    那是怎樣的一支軍隊啊!

    久經行伍的李鴻章以目力估計,這支軍隊的總人數應該在兩萬左右。

    兩萬人,不算太多。

    淮軍如今雖說喫空餉喫的厲害,但怎麼着也是擴了幾次軍的,少說也有八九萬人。

    但,人與人不能一概而論。

    有些人是真的能打死老虎。

    有的人只會滑鏟餵飽老虎!

    不說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鐵甲戰車,不說那些多到讓李鴻章懷疑人生的農用翻斗車和挎鬥摩托車,更不要說一匹匹健壯的夏爾馬拖動的大炮,以及蘇州河上比上一次還要多得多的貨船,單說那些步行的士兵,就讓李鴻章感到不寒而慄。

    當他們路過蘇州城時,也不知是耀武揚威還是單純地想給蘇州市民表演點花活,隨着莫白一聲口令,隊伍突然改齊步爲正步,發出啪啪的腳步聲。

    時值深冬,大明的軍隊穿着清一色的德三改良款呢子大衣。

    小鬍子作爲一個藝術家,審美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至少他的衣品對於中國人來說,也恰好正在點上。

    見多識廣的蘇州市民們甚至看出了這些兵爺衣服毛呢料子的高級之處!

    穿這種衣服的,當然是兵爺!

    以前那種只能叫丘八!

    兵爺們突然踢起正步嚇了市民們一跳。

    這是行軍,不是演習,朱富貴也沒有傳令下去喊幾嗓子“武裝保衛朱大帥”之類的口號。

    但就是這種只有刷刷的腳步聲和低沉的發動機聲,沒有任何交頭接耳,沒有任何碎語閒言的靜默,才更加令人壓抑,更加令人畏懼。

    蘇州人也好,上海人也好,見慣了大清拉胯的綠營和淮軍、太平軍的乞丐兵,也見過洋人和紅頭阿三們的英式·你跺你也麻·步操典。

    但他們還是第一次見識大明的中式步操典。

    後世中國步操典在朱富貴看來毫無疑問是完美的,剛柔相濟,動作舒展而有力,朱富貴一個動作都沒有改。

    老實說,大明近衛軍的步操典水平並不算好,有些雜亂。

    但配合着他們身上那股在鐵與血中淬鍊出來的殺伐氣息,遠比專門的閱兵慶典部隊更攝人心魄。

    實際上這些戰士確實剛剛從戰場上下來。

    李鴻章的眼力不錯,朱富貴這次帶來的作戰部隊是兩萬三千餘人。

    因爲朱富貴沒有像拿三那樣御駕親征的打算,所以大明並沒有專門的禁軍編制。

    只有一支由絕對精銳組成的警衛團,人數只有1200人。

    這樣的編制平時保衛朱大帥是足夠了。

    但深入敵控區耀武揚威肯定是人手不足的。

    因此這一次從莫白的定國軍中抽調了四個旅共一萬一千多人。

    又從熊黑的極地遠征軍,也就是所謂東北軍處抽調了一萬多人,交給“少帥”莫白指揮。

    之所以會從東北軍撤下那麼多人,是因爲大明在外東北和阿拉斯加第一階段的犁庭掃穴已經結束了。

    隨着冬季的到來,就是東三省也颳起了可怕的白毛雪,更別說外東北和阿拉斯加了。

    在那個地方駐紮大軍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反正沙俄遠東殖民隊的據點已經被全部搗毀了,就算有漏網之魚逃進山裏,外興安嶺嚴酷的冬天,以及在冬天餓瘋了的東北虎,都會教他們做毛子的。

    戰鬥民族?

    不存在的。

    後世每年都有林場的毛子工人葬身熊口,朱富貴看過相關照片,場面極其血腥,所謂西伯利亞大倉鼠,這不過是玩梗的都市傳說罷了。

    極地求生毛子做不到,大明的子弟兵也沒必要勉強,便撤回來在江戶、大阪休整了一個月,然後加入了臨時的禁軍之中。

    這樣一支帶血的軍隊,沉默地走過蘇州城下。

    咚咚的腳步聲彷彿落在蘇州百姓的心臟上。

    這一刻,他們終於清晰的知道,大明不僅僅是精美的棉布,不僅僅高級的手錶,不僅僅是麪粉、鞋襪、箱包、襯衫和皮帶,大明更是刺刀和大炮,是鐵血的意志!

    大明,是會殺人的!

    “完了!”

    忽然一個上了年紀的秀才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在這安靜的場合下顯得格外刺耳。

    “完了?什麼完了?老頭,你在放什麼狗屁?”

    一個維持秩序的淮勇拿起鞭子就要抽他,不過看了看他的秀才長衫,還是忍住了。

    那老秀才卻不管不顧,大聲疾呼道:“蘇州的父老鄉親們哪,你們還記不記得當年洪武皇帝和誠王的故事啊!”

    誠王張士誠與朱元璋故事在蘇州城可謂是家喻戶曉了。

    張士誠在蘇州發展教育,整飭民風,開辦弘文館,還將承天寺的銅佛融化,鑄造“天佑通寶”,取代元朝的至正鈔在江浙地區流通,對穩定江浙地區的物價和市場起到了非常大的作用。

    誠王在蘇州深得民心,以至於朱元璋東征的時候,蘇州府的百姓全都節衣縮食支持張士誠。

    這激怒了朱元璋,上了他的小本本。

    在消滅張士誠之後,朱元璋對蘇州府定下了懲罰性的高賦稅,以至於蘇州府的稅收比南宋賈似道年間都高了九倍。

    而與之相反,早早投明,並且幫助徐達大軍北伐的浙江,稅收基準卻比山西還低,可謂悶聲發大財。

    在洪武年間,蘇州一府的稅賦甚至高於整個浙江。

    蘇州讀書世家多,這些老黃曆都被完完整整傳承下來,所知者衆多。

    “鄉親們哪,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哪!”

    老秀才嚎哭大喊道,“那些狡猾的杭州人又跟着左宗棠提前投明啦!咱們跟着李鴻章,不正如當年跟着張士誠嗎?等大明鯊回來,我們特孃的,怕不是這賦稅得翻到天上去了啦!”

    “老先生一語驚醒夢中人啊!”

    百姓們一聽老秀才的話,頓時覺得太有道理了。

    上有天堂,下有蘇杭。

    蘇州杭州都是好地方,可跟了不同的老大,這結果可就大不相同啦!

    這時候,又有人道,“那我們怎麼才能阻止明國回來?咱給淮軍捐錢買炮嗎?”

    “捐你個香蕉皮!你個槓度十三點!”

    另外腦子拎得清的市民們忙道,“睜開你的狗眼看看,這些天兵是你那三錢兩子能擋得牢的?

    而且淮兵的炮不也要問大明買嗎?

    我們跟着李鴻章那個安徽佬能有好果子恰嗎?鄉親們,快回家殺雞燉肉,再請最好的戲班子來,咱們趕緊簞食壺漿,去給王師勞軍啊!”

    看着因爲一個小小的正步表演而譁然暴動的蘇州百姓,李鴻章默然閉上了眼睛。

    “這原來也在你的計劃之中嗎?”

    李鴻章長嘆一口氣,“本以爲李某人不過器物不如你,沒想到謀略也是差之太多,李某人服了,徹底服了……”

    這時候,周玉山匆匆趕來:“明公,亂了,城裏都亂了,樹營彈壓不住,老百姓都嚷着要出城喜迎王師哪!我們要不要把慶營調回來?”

    “不必了,此乃民心所向,讓他們去吧!”

    李鴻章搖搖頭,忽然道,“玉山,去給老夫準備荊條和快馬,老夫要去向天父聖人負荊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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