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驪山富貴亭中,腳邊燒着通紅的炭火,朱富貴皺着眉頭聽楊六彙報天津拳亂的情況。

    華北地區自古以來民風彪悍,一直都有習武練拳的傳統。

    近幾十年,隨着清廷控制能力的進一步拉胯,全國各地各種各樣的拳社和會道門越來越多。

    義和拳本身就是華北地區的一個習武爲主的,民間組發組成的會道門。

    類似的還有梅花拳,大刀會之類的組織。

    更加古老的就是大明的老朋友白蓮教無當聖母彌勒佛祖了。

    但即便如此,拳亂提前30年出現還是大大超出了朱富貴的意料。

    在後世,很多人認爲義和拳是愚昧無知的代名詞,比如說曾經有一本叫做《李富貴》的遠古神書,便對以拳民爲代表的頑固守舊派寫得入木三分,極盡挖苦嘲笑之能事。

    這種看法當然不能說全無道理,可一旦脫離時代和背景看問題,看到的只能是事物的表面。

    義和團絕對不是二十一世反智教育下,剪5G電纜,指控口罩內有天線,疫苗中有病毒的無理智羣體。

    他們本質上是一個民族到了最低谷,在現有體制下窮盡所有手段卻完全看不到希望之後絕望的吶喊和自我拯救的最後燃燒。

    可以說,若一個民族,一個國家,在生死存亡之際連一場義和拳都組織不起來的話,那麼這個國家,這個民族必然是沒有分毫血性的,是沒有希望的,是不可能浴火重生的。

    生物學上有一個名詞,朱富貴覺得用來形容它十分恰當,那就是免疫風暴。

    面對洶涌的外來病毒,前幾道屏障束手無策,於是免疫系統自發的決定放手一搏。

    於是就有了:“神助拳,義和團,只因鬼子鬧中原,勸奉教,自信天。”

    也有了:“拆鐵道,拔線杆,緊急毀壞大輪船,大法國,心膽寒,英美俄德盡消然。”

    有一說一,從義和團歌謠可以看出,義和拳確實沒有睜眼看世界。

    他們居然不乳法,把“大法國”排在第一個,而且單獨列出以示重視。

    當然,在這個時空,肯定是沒有“大法國”了。

    ·

    這次拳亂和歷史上一樣,拳亂起自教案,又是洋鬼子的乾的好事!

    說起來,拳亂的提前爆發其實與大明也大有關係。

    歷史上,隨着西方列強在中國開通租界,獲得傳教權力之後,教會便成爲了殖民者的前鋒隊,與當地百姓發生了尖銳的矛盾。

    19世紀60年代到19世紀末,全國發生大小教案八百餘起,遍及大江南北各地。

    按照廣爲流傳的說法,不少青皮流氓見風使舵加入了西方人的教會,成爲教民,反過來壓迫中國人。

    比如說,《李富貴》一書中,李富貴便第一時間做了漢奸二鬼子,投靠了教會,並依靠神父的信任左右逢源。

    而後世不少“學者”也指出,無知的愚民不可理喻,纔是造成了與教會的衝突,洋人神父和修女們,都是品德高尚,慈悲憐憫的。

    他們建醫院,辦學校,撫養孤兒,樂善好施。

    至今我國不少醫院、學校的歷史都可以上述到教會時期,並且將它們的創辦人描繪爲爲了中國人民無私奉獻的超級大聖人。

    但是深知自中世紀以來,及至後世,這些傢伙的種種醜態,朱富貴向來是不吝以最惡毒的想法來推測耶教的佈道者的。

    因爲大明一貫以來旗幟鮮明的反耶教形象,並且痛擊天主孝子,大明在基督世界毫無疑問是徹頭徹尾的洪水猛獸。

    哪怕就算是大明的盟友普魯士與大明交往的時候,也只談凱撒,不談上帝。

    這事就沒法談,一談就得掀桌子。

    好在普魯士人與土雞一向合作愉快,有着與異教徒交流的充足經驗。

    加上俾斯麥的務實作風,大明與他們的交流還算愉快。

    總之,無論新教、天主教又或者東正教,都將大明視之爲敵人。

    當大明藉助左李二人基本控制江南地區之後,大批的傳教士前往了天津、河北等地。

    而如今,鬼子六雖然被杏貞罷免了總理衙門一職,但30歲的杏貞畢竟不是50歲的杏貞,沒有那個手腕和控制力,鬼子六依然保留着天津的基本盤。

    洋人到了鬼子六的地盤,那自然是如魚得水,一拍即合。

    雖然清廷幾次下旨申飭,不過鬼子六還是陽奉陰違地在天津建了十幾座大教堂,並允許神父以個人名義僱傭洋兵進入教堂,作爲護教隊。

    以此挾洋自重,同時也曲線達到了他請洋兵守天津以據暴明的政治構想。

    可以說,正是大明的出現,使得天津比起歷史上更早,更深地被殖民地化了。

    而此次拳亂的發生,便因此而始。

    將數份資料看完,又聽楊六補充了些許細節,朱富貴重重地將資料摔在地上,臉上已經鐵青一片。

    天主教會、嬰兒屍骨、萬嬰坑!

    幾個刺刀一樣的字眼令朱富貴再也無法忍住自己的怒火。

    天津教案,一段在史書上極不起眼的記敘,在後世西方話語體系下無關緊要的小插曲,就這麼真實的發生在了朱富貴面前。

    若是以前,朱富貴或許也會相信那些春秋筆墨的說法,相信是愚民捕風捉影污衊品行高潔的洋大人。

    但,北美教堂學校底下那些萬人坑,那些無名墳冢就在那兒,還沒填回去呢!

    朱富貴知道,這些人面獸心的畜生絕對做得出來,也絕對有理由這麼去做!

    因爲最簡單的五個字:“異教徒非人”。

    “鬼子六靠不住,杏貞也靠不住,朕如今只想知道,朕的鋼鐵戰列艦在哪裏!”

    朱富貴站了起來,轉頭對身後的伊藤博文道,“給朕去寫一篇祭奠死嬰的祭文,再給朕寫一篇罵鬼畜的檄文,髒字越多越好,兩個月之內,朕要朕的上將軍,提着殺人兇手的人頭祭拜死去的孩子們!”

    ·

    天津知縣劉傑這些日子可謂是夜不能寐,心裏憔悴了。

    隨着南方糜爛,北方旗人對於漢官的排擠愈發嚴重,幾乎每個月都能聽說被無故罷官的漢員。

    所幸劉傑這個天津知縣無權無勢,是個知縣附郭的悲催角色,倒也沒有人要拿下他的意思,但受窩囊氣也是難免的。

    而這一次,他更是攤上了天大的麻煩事。

    去年秋天,法國天主教會辦的醫館慈仁堂附近被發現三四十具死亡嬰兒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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