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陳安民惱羞成怒,準備操起鞭子將老東家再好好收拾一頓的時候,一個黑不溜丟的騎兵騎着高頭大馬一路奔來。

    當地的馬來土人因爲混合有不少尼格利陀人的基因,總得來說也比較黑。

    但很明顯,這個騎兵要更勝一籌。

    來的這個騎兵並非是馬來兵,而是一個阿三。

    從這個阿三的膚色和樣貌上看,是一個來自德干高原南部的低種姓的高級阿三。

    他將馬停了下來,行了一個英軍的軍禮,用咖喱味十足的英語,配合着搖頭動作,向芭蕉樹下乘涼的英國軍官彙報道:“少尉先生,總督先生的最新命令,請您將這些中國人全部集中到碼頭上裝船。”

    “哦?”

    聽到“集中”,“裝船”這樣的字眼,英國少尉霍華德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他有一個哥哥在倫敦警視廳工作。

    上一封家書中,他哥哥說過一些細節,介紹倫敦的內務警察和邊防部隊,是如何逮捕猶太人,並將他們集中處置的。

    “對待這些該死的華人,就應該和對待猶太佬一樣!”

    霍華德點了點頭,絲毫沒有懷疑對方的身份與命令真假。

    如果對方是個馬來人,霍華德或許還會多想一步,進一步覈實對方的身份。

    但對方是個印度人。

    在沙撈越,這些印度人除了替總督府打工,還能有什麼來源呢?

    更何況,像這種會說英語的印度人,就更少見了。

    ·

    從華語學校前往碼頭的路並不遠。

    在馬來僞軍刺刀的逼迫下,華人男女老少如同牲口一般被趕往碼頭。

    一路上,不是沒有年輕人想要反抗,但他們根本沒有反抗的資本。

    直到這個時候,他們才後悔,自己手裏爲什麼沒有武器,沒有步槍。

    “朋友來了有美酒,豺狼來了有獵槍!”

    這是一首隨着東學興起,而在南洋各處被傳唱的民歌,有着特別的魅力。

    只可惜,初唱不知曲中意,再唱已是曲中人。

    之前活躍在檳城等地的東學黨人就曾經來到沙撈越宣傳東學,很多沙撈越華人也都十分認同他們的理念。

    建立一個能與白種人抗衡,甚至是凌駕於他們之上的大中華,確實是一個令人如癡如醉的美好願景。

    只可惜,泗務,以及沙撈越其他城市的華人們因爲商業上的成功,反而對於打打殺殺感到抗拒。

    如陳老爺子那樣,給大明捐錢捐物的有不少,但是響應東學黨人的號召,組建屬於自己的武裝的年輕人卻幾乎沒有。

    在他們看來,在英國人眼皮子底下搞武裝鬥爭實在太危險了。

    弄不好反而會引火上身。

    老老實實經商賺錢,一樣能夠取得成功。

    直到現在,他們才幡然醒悟,自己錯的實在太離譜了。

    華人喫苦耐勞,善於經商,喜歡積累財富,卻不尋求政治權利,不組建保護自己的武裝,將虛無縹緲的安全感寄託在洋人的憐憫和所謂的“契約精神”上面,這實在是太幼稚了。

    與沙撈越這邊相反的,他們也聽說了一些檳城的事情。

    大明對英宣戰之後,英馬政府立刻出動軍警想要控制檳城這一重要的橡膠產地。

    然而,當100多英國大兵,帶着2000多馬來僞軍準備用一頓下午茶的時間讓華人屈服,卻遭到了當頭棒喝。

    在檳城華民游擊隊的堅決打擊下,英馬軍隊死傷慘重,灰溜溜地撤出了檳城地區。

    這支游擊隊裝備精良,訓練有素。

    頭領是一對叫做吳鵬、吳小妹的兄妹(見401章)。

    兄妹兩個都是橡膠園的工人,也是東學黨的高級幹部。

    他們還有一個遠在千里之外的發小,正是旅居愛丁堡,從事《海殤》系列文學創作的著名學者辜鴻銘。

    辜鴻銘和吳小妹還是一對青梅竹馬的戀人。

    不過辜鴻銘是個大豬蹄子,到了愛丁堡,小小年紀,拿着創作的稿費和大明朝廷的援經,睡過的蘇格蘭牧羊女已經超過兩位數了。

    吳小妹心灰意冷之餘,決心學習殷妃娘娘,不愛紅妝愛武裝,在檳城保衛戰中親手打死了好幾個馬來二鬼子。

    檳城的故事鼓舞了全南洋的華人,不過也有人將這一次英馬政府對沙撈越華人的搜捕歸咎於他們。

    說是有人抵抗了英國人,才讓英馬當局搜捕華人。

    對於這種說法,陳老爺子嗤之以鼻。

    不反抗,洋人就不會下刀子了嗎?

    猶太人倒是沒有反抗,盎撒鬼子的毒氣室難道就不開張了嗎?

    更何況,南洋屠華,又何止如今這一次?

    不但是陳老爺子,大部分沙撈越的華人,經過這些年東學的教育和影響,雖說未必能有堅定的跟着朱富貴陛下走的決心,但如此愚蠢的言論還是不會相信的。

    只可惜,不管信與不信,如今人爲刀俎,我爲魚肉,說什麼都晚了。

    朱富貴就是再神,也鞭長莫及,救不到沙撈越的華人。

    而且,這位大明天子富有四海,還會在乎我們這些身處南洋的小小棄民嗎?

    在南洋華人的記憶中,歷次屠殺,無論是萬曆還是康熙,從來沒有中華天子真正爲他們主持過公道。

    衆人心如死灰,被繩索拖着,亦步亦趨地向前走着,等待着命運的審判。

    走到精疲力竭的時候,隊伍終於停了下來。

    在碼頭上,果然停泊着十幾艘西洋風格的木殼船。

    在馬來亞,鐵甲船是有,但木殼船也沒有淘汰。

    畢竟這裏是南洋,與已經初步完成第二次工業革命的歐洲和北殷洲無法相比。

    停靠着的木殼船很舊,但是很大,桅杆林立,遍掛着米字旗。

    這些風帆鉅艦象徵着半個世紀前不可一世的,歐羅巴的絕對武力。

    當然,在如今這個年代,這些破船也就西班牙窮鬼還當寶貝,就算是英馬政府,也不指望它們可以用於軍事了。

    不過運輸囚犯倒是不錯的選擇。

    霍華德注意到,不僅僅是泗務,沙撈越其他城鎮的華人也全部被集中到了這裏。

    他們滿臉血污,如豬狗一般地被集中在一處,就地看押。

    與負責其他幾個城市的同僚們打過招呼,霍華德找到了帶他來的印度人,問道:“你的長官呢?快點交接吧!說起來,上頭到底準備怎麼處理這些華人,沉到海里去嗎?這些船不太夠吧?難道是就地……”

    印度人搖着頭,說:“是呀是呀,這片海灘上可是要死很多人呢!”

    霍華德掏出一根菸,夾在手指上,感慨道:“哎,多麼美麗的白沙灘啊,就要被血染紅了,想想還真是有些可惜呢!”

    印度人繼續搖頭道:“是呀是呀,確實馬上就要被染紅了呢!”

    香菸夾在手指上等了半天,霍華德都沒有等到眼前的阿三給自己點菸,不禁皺起了眉頭。

    我大英帝國軍官,在克里米亞一伸手指,土耳其人就會點頭哈腰地點上香菸,在香港伸手指,長辮子的中國佬會點上香菸,在印度伸手指,印度人會點香菸。

    怎麼?

    到了馬來亞,你個阿三就不給我高貴的英國老爺點香菸了嗎?

    還是單純的沒有眼力勁?

    看着眼前這個傻乎乎的阿三,霍華德覺得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他大聲斥責道:“你不長眼睛嗎?你高貴的主人需要點菸!”

    阿三依舊搖着頭,道:“是呀是呀,再抽一支菸吧,應該再抽一支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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