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空山宴 >第二章 憔悴驚醒咽愁腸
    長安卿府。

    小小的宅院瓦泥鰍脊,青松拂檐。雖無亭榭欄杆、池魚驕橋,倒也閒適安逸。園子中點襯了幾塊玲瓏山石,一邊開了小小良田,種着數本藥草,另一邊則是一株西府海棠。地方小,那樹顯得有些突兀,竟佔了大半個院子,如今翠葉繞枝,葩吐丹砂,微風拂過,落英繽紛。

    日頭已高,屋中香爐青煙嫋嫋,花梨大理石大案上磊着各式各樣的藥瓶藥罐,還有一包敞開的布卷,陳了一排大大小小粗細不均的針石。

    “大人,瞧着顧公子這回似乎傷得不輕啊。”

    鵝黃色衣衫的女子一邊坐在案前搗着藥罐,一邊跟坐在牀邊的緋衣女子說着話。

    “不是不輕。”

    緋衣女子纖細的指間夾着幾根針石,說話間動作也沒停,一個落手,銀針就穩穩地紮在了牀上平躺的男子的穴位上。

    “是極重。”

    “那大人,顧公子可會死嗎我瞧他身上被捅了十幾個窟窿呢,咱們方纔給他縫合傷口,那血止都止不住,而且我看着那血的顏色也不對啊,直髮黑呢。“

    女子似是已習慣這小丫頭說話無忌,面色沒變,手上還在飛快地動作。

    “死他苦等了十二年的姑娘還活得好好的呢,他可捨不得死。”女子一哂。

    “也是。他喜歡的姑娘還活着呢,可惜大人喜歡的人卻”息春一時嘴快,察覺到說起不該說的,忙捂住嘴。

    她望着女子聞言並無色變,滴溜溜地轉了轉,慌忙解釋。

    “我的意思,我看這顧公子人長的着實英俊,可眼光就不行了。放着咱們家大人這麼好看的人不要,偏偏去喜歡一個看不上他的女人。我還聽說那個女人還是個跛腳的,說是小時候摔了跤,就落了病根兒.......”

    “息春”卿如許突然打斷她,面上嚴肅了許多。

    “是。”息春癟了癟嘴,不情願地答應着。半晌,又忍不住開口。

    “可我覺得,大人跟顧公子郎才女貌,像一對璧人一般。你們又相識這麼多年,顧公子待你也是極好的,大人,您對他就一點兒想法都沒有嗎”

    卿如許嘆了口氣,緩緩扭頭撇了一眼息春。

    “你進我卿府第一日,我是不是跟你交代過,少說話,多做事。”

    息春見卿如許面上沒什麼表情,但語氣間微有慍色,忙站身來,向着牀上的女子做了一揖。

    “大人,我錯了。要不是大人當日救我,我早就被人牙子買進煙花柳巷裏去了,大人對息春的好,息春沒齒難忘。”

    卿如許卻隨意地擺擺手,示意她坐下。

    “無妨,你年紀小隻是提醒你一句,現在外面有多少雙眼睛盯着我們,很可能因爲你一句話,生出多少事來。”

    她突然又似是感慨,“其實,我也希望你能一直這樣直率天真。等你以後就知道了,天真,是比金銀財寶更爲珍貴的東西。人這一輩子,也只有最開頭的那幾年才配擁有它。”

    息春雖然不大聽得懂,但她覺得大人說的都是對的,就點點頭:“是,大人,息春知道了。”說罷重新坐下來,繼續搗藥。

    “行了。讓他安心睡會兒吧。“

    卿如許忙完手上的事,給牀上的顧扶風拉攏了衣衫,就把被子拉下來,小心地給他蓋在身上。

    息春見卿如許替顧扶風掖了掖被角,就靜靜坐在牀邊望着他的臉,沉默不語,似乎出了神。

    她一時又忘了方纔卿如許的叮囑,脫口而出。

    “可大人,您可是我朝第一位女官,您怎麼會認識顧公子這一個跑江湖的人呢”

    “就是”卿如許似是思索,似是不知道該怎麼簡單地用三言兩語描述清楚,最後就隨口糊弄了一句:“就是一個啼笑皆非的情況。”

    “啼笑皆非”

    息春不解,但她這些日子從長安街頭買了不少民間話本,裏面講了各種形形色色的風月故事。於是她竭盡腦汁地設想了一下所謂的“啼笑皆非的情況”。

    “哦,我知道了我在話本上看過的”息春啪地一拍腦袋,一雙杏眼亮了起來。

    卿如許本只是想簡單打發了息春,聽她這般,似真的知道了什麼,便一挑眉,聽聽她到底知道什麼了。3a閱讀網 .aaazw.

    “是不是大人你正在洗澡,顧公子突然闖進來了”

    “不是。”卿如許皺眉無語。

    “那就是顧公子在洗澡,你給闖進去了”

    “也不是。”

    “那就是顧公子正抱着他喜歡的那位葉姑娘親熱,結果你衝進去了”

    “不是。”

    “那就是你跟你喜歡的那位公子親熱,結果顧公子衝進去了”

    “都不是。”

    卿如許覺得自己頭有點疼。

    “息春,你還是別說話了。”

    “哦。”

    息春鼓鼓嘴,委屈巴巴的,但她眼睛還滴溜溜地轉着。

    那到底是哪種啼笑皆非的情況

    卿如許默默嘆了口氣。

    說起這個啼笑皆非的情況,還是七年前的冬天,她第一次遇見他。

    那時她命運的屋門被他狠狠地撞開,他來時攜風,她無處可避。她算是半活不死,而他算是半死不活。倆人坐在瀕臨的半生半死間,他卻向她伸出了手。

    卿如許正沉浸在往事中,突然感覺眼前躺着的男人動了動,口中似是嘟囔着什麼。

    她聽不清,便俯下身,湊耳過去。

    誰知睡夢中的男人突然擡了手,便將她一圈,環在了懷中。

    她一驚,先是連忙低頭去查看她方纔給他包紮好的傷口,見並無大礙,這才擡起頭來,便就撞入男人深邃的眼眸裏。

    “我想你想得緊。”

    他眼神帶着幾分迷離,卻也洶涌着濃烈的情感,他怔怔地望着懷裏的卿如許,聲音低啞。

    男人生得極爲俊美,五官硬朗分明,高挺的鼻樑,清瘦的下頜,線條猶如刀鑿斧刻一般,薄薄的嘴脣似一輪上弦月,總是斜斜地上挑,似一直噙着笑。

    然而他最好看的還是那一雙眉眼,眉毛整齊,斜飛入鬢角,眼如盛滿了星空,深邃中透着星星點點的光,。

    男人只着裏衣,他攬她攬得很緊,能感受到從他胸膛和手心傳遞來的屬於病人的熨燙的溫度。

    卿如許這一擡頭,倆人面龐相距不過半寸,顧扶風的鼻息便呼在她臉上癢癢的,她的呼吸頓時也不自覺地一滯。

    一旁的息春看見倆人這情形,也登時愣住了,一對天真無邪的眼睛瞪得圓圓的。她突然反應過來,連忙起身退出門去,嘴角還忍不住地上挑。

    然而卿如許只是愣了片刻,面上的羞赧之色就如潮水退去,她瞬間變了臉色,沒什麼好氣地說了句:

    “睡糊塗了吧你。”她一把推開顧扶風,坐起身來,撣了撣自己的衣衫。“我可不是你的那位什麼葉姑娘。”

    她說罷似乎還不解氣,又狠狠地朝牀上的男子剜了一眼。

    顧扶風卻似是被這一推一罵愣住了,呆呆地望着她,只覺得胸前空蕩蕩。

    過了會兒,他眼中似恢復了清明,才收回虛懸於空的胳膊。又垂了眸子,掩住眼底黯然,扯了扯嘴角。

    “是睡糊塗了。”

    人便躺在那兒,垂着眼睛,一時沒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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