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空山宴 >第五章 風雪飄搖同歸客
    顧扶風在牀上躺了兩日,覺得實在煩悶。

    卿如許這兩日也不知在忙些什麼,白日都見不到蹤影,只趁夜來看了他一回。來了,人也站得遠遠的,沒說兩句便走了。

    “這無情的女人。”

    顧扶風一個人在屋子裏長吁短嘆。

    入了夜,他實在憋不住,就問了息春,得知卿如許在祠堂,便偷摸地拎了一壺酒去了。

    進了祠堂,便看到一個女子坐在地板上,旁邊放了一個小酒壺,還有一個瓷甕。瓷甕上封口的布有些舊了,已經被摩挲地褪了色。

    女子正一手撫在瓷甕上,沉默不語,側臉在燈火中忽明忽暗。

    這祠堂說是祠堂,其實就是一間空房間,只有一張條案,專門用來放置這個瓷甕。

    顧扶風知道,卿如許這些年但凡手頭不忙的時候,都會一個人來跟這個瓷甕說會兒話。有時也不是說話,就是坐在旁邊,呆呆地看着這個甕,不發一語,一坐便是一夜。有時太累了,她便和衣睡在這地板上,靜靜地陪在這個甕的旁邊。

    顧扶風覺得她這樣有時挺嚇人的。畢竟這只是一個甕,又不是活生生的人。

    卿如許說那甕裏盛的是黃土,可他有時真擔心,那甕裏會突然鑽出來個小鬼來,只要滴溜溜地勾勾手指,這蠢女人肯定就跟着他走了。

    顧扶風在門上倚了半晌,見她都毫無察覺,就大步邁了進去。

    “一個人偷喝酒,不仗義”

    卿如許見男人大步流星地走進來,手裏也拎着一個一樣的小酒壺。

    “你怎麼來了”

    “我怎麼不能來你把我一個人扔在屋裏,問都不問。我就知道,給你這個女人賣命幹活兒,沒好處”顧扶風面色不善。

    卿如許見她靠着自己坐下來,就往後挪了挪,臉也往外側了側。

    “你一個大男人,自己的日子不會自己過啊非要等着我來安排纔行麼”卿如許一哂。

    顧扶風見她往後挫,存心要離他遠一些,似是嫌棄,便更不高興了。

    “是你當年自己答應我,說以後我替你賣命,你替我看傷的,你現在倒不認賬了”

    “你的傷,我不是給你看過了麼你以爲是誰去閻王那兒,一次一次把你拉回來的你以爲救你容易啊”

    卿如許看他這氣來的莫名其妙,不由地瞪他一眼。

    “可我這傷還沒好呢,你也沒管我啊,還疼着呢,你看,你看。”他忙把包紮起的胳膊腿兒都往卿如許面前送。

    “你怎麼年紀越長,越發像個孩子了”卿如許挑眉,一臉狐疑。

    “前年,你背上被幽凰二老砍了一刀,刀深見骨,被掌風震裂了肺子,阿爭說,人家幽凰二老見你受傷後居然一聲沒吭,還以爲遇着鬼了。還有去年,你不還中了苗疆的蠱蟲,日日受噬心之痛,也沒見你哭嗓過一回啊。”

    顧扶風一時答不上來,不講理起來。

    “反正這次就是痛,非常痛,比以前都痛。”

    卿如許又白他一眼。

    “痛,就滾回你屋睡覺去”

    “你看你,又想趕我走我有那麼礙眼嗎”

    卿如許眨眨眼,眼中一副“是啊是啊”的意思。

    顧扶風不說話了,似是不大高興了。

    半晌,看她離他還是老遠,他突然大聲道:

    “你幹嘛離我那麼遠,過來點兒”

    他一回頭,見卿如許皺着眉頭不動,以爲自己嚇着她了,就又擺擺手,語氣柔了些。

    “你過來點兒,我跟你說話累得慌。”

    卿如許擡眉瞥了他一眼,還是沒有要動的意思。

    “我剛就看你不對勁兒,你怎麼一直老側着個臉,你故意躲我呢你轉過來讓我瞧瞧。”

    卿如許抿緊了脣。

    顧扶風就跪立起來,伸手就一把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就着月光,低頭去看她。

    女子的臉上有一條細細的疤,如一條黑色的絲線,橫貫全臉,蜿蜒向下。

    “這怎麼傷的”他擰着眉。

    “指甲長了,沒注意,劃了一下。”卿如許淡淡扯謊。

    “指甲劃的”顧扶風挑挑眉。

    一低頭,又見着她脖頸上也有一道同樣的疤,從頸子一直落到鎖骨下方,就藏進衣襟裏不見了。

    而且,她脖頸上似乎還有一個小小的青印子。

    顧扶風皺着眉思忖了片刻。

    卿如許擡眼瞟了他一下,目光有些閃躲,似做錯了什麼事,欲言又止。

    一個靈光閃現,顧扶風徒然變了臉色,話都有些磕磕絆絆的了。

    “你你你都跟人幹什麼了”

    卿如許訝然,見他面色紅紅的,目光也有些奇怪。

    “什麼幹什麼你在說什麼”

    卿如許不解地瞪他。小說吧 .xs8.

    顧扶風見女子目光坦然,直直地望着自己,當下意識到是自己想歪了,立刻尷尬地住了嘴。

    他俯下身來,又仔細端詳了一下她的傷,見邊緣齊整,這才恍然大悟。

    “這是劍傷”

    卿如許不置可否。

    “誰幹的”

    顧扶風眉頭又擰了起來,感覺腔子裏一股火嗖地竄到了嗓子眼兒。

    “阿爭說前日二皇子來找你,可是他做的”

    卿如許沉默。

    他見她默許,面色瞬間陰沉下來。

    “看老子這回不揍死他”

    他嘩地就要起身,卿如許忙去拽他。

    顧扶風見她伸手扯她,恐傷了她,臨起身時就卸了點兒力。但卿如許是使了全身的勁兒的,而且她慌亂中抓的是他的腰帶。

    只聽“嘶啦”一聲,男人的腰帶就被扯掉了,釦子劃破半空,滾落在地板上。

    而卿如許手一空,一個趔趄,就把顧扶風整個人給撲到了。

    倆人一個疊着一個,摔在地板上。

    卿如許低頭看顧扶風的腰帶還抓在自己手上,頓時臉就唰地紅了。無奈她另一隻手還壓在顧扶風的身體下,一時也起不了身。

    倆人離得太近,她就忙側過臉,顰着眉,避開他的面龐,趴在他胸口。

    男人胸膛寬厚,孔武有力。衣襟被扯鬆了些,露出一截聳立的鎖骨,和胸膛結實的線條。

    她正在想,該趕緊起身,別被他聽着自己胸膛裏突突直蹦的心跳了。

    半晌,卻見顧扶風並沒動靜,便擡眸去瞧,見着他躺在地上面上還一副癡癡地笑。

    他見卿如許擡眸,忍住笑意,一挑眉。

    “卿卿,原來,你喜歡這麼激烈的啊”

    卿如許見他又胡言亂語,故意逗弄她,就拿握着腰帶的手打了他一下。顧扶風這才挪了挪身子,讓她把手收了回去,坐了起來。

    女子一把將腰帶扔到他身上,背過身去。

    顧扶風就笑眯眯地趕緊把腰帶往身上系,一邊瞅着面前女子的背影。

    一腔怒火,被這一場突發的鬧劇衝散了。

    “你可別去找二皇子。”

    卿如許揹着身給自己揉了揉手腕兒,聽着背後悉悉嗦嗦的聲響,頭也不回地囑咐。

    “你放心,我不會莽撞的。”

    卿如許覺着這麼快就妥協,不像顧扶風會幹的事,便轉過身來對着他,聽他是何意。

    “皇宮我是闖不進去,但他總得出來啊。只要他出來,我就有辦法收拾他。你可別忘了,我可是拂曉的領頭人,在整個江湖上,怎麼着也算得上排名前十的劍客。”

    卿如許眯起眼睛,幽幽地斜睨着他,眼神帶着狐疑。

    “前十五吧。”

    卿如許繼續瞅着他。

    “前二十。”

    卿如許沒動。

    “好了好了,前三十總行了吧。”

    顧扶風無奈地甩甩手,撇了撇嘴。

    卿如許望着他這般孩子氣的樣子,一時失笑,笑聲清朗。

    半晌,她柔聲道,“我知道,你要是鐵了心做,一定做得到。”

    顧扶風聽着這話很受用,面色又好看了些。

    “只是,揍他又有什麼用呢要是揍他,或者殺了他,就能讓死去的亡靈安心瞑目,我這些年還堅持些什麼呢”

    顧扶風聽着她語調傷感,知道她說的不是二皇子,而是

    甕裏的那一位。

    “我知道,你想用自己的力量給敵手致命的打擊,你想聽親手做下惡事的兇手在被害者面前真心悔過。我明白的。”

    “所以你別去。以後要受的欺負還多着呢,這纔剛剛開始。”卿如許輕聲說。

    顧扶風垂眸,沉默了片刻,才又重新直視她。

    “卿卿,值得麼”

    卿如許卻瞪了他一眼。

    “你爲了葉燼衣,犯下弒殺南蒙國師的大罪,被從嶸劍閣十二劍士中除名,斬斷大好前途,落草爲寇,你可曾想過值不值”

    顧扶風默然。

    他們兩人,本就是沉沒在各自的黑暗中,摸索着命運的出口。

    只是因爲歲月的陰差陽錯,兩個飄搖流離的人,被命運的繩索捆在了一起,從此並肩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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