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空山宴 >第七章 遊船逗蓮惹風流
    休沐之日的清晨,卿如許獨自出門了。

    她披着一件菸灰色的大氅,幃帽遮面。沒有坐車,亦沒有騎馬,只是緩步而行。

    穿過朱雀大街,走過大慈恩寺,穿過南城三坊,拐進一條小巷,到了一座老舊的紅門前。她見四下無人,她便推開門閃身進去。

    這是一座廢宅。

    她走過門廳,便是曲折遊廊。廊邊的草已經長得老高,廊柱的漆皮掉落,老舊不堪。

    過了遊廊,便到了院中。已是斷井頹垣,滿目蕭然,已經不復當年的景色 。

    她記得院子的左邊原是一座小石橋,橋下溪水潺潺,清澈見底,幾隻錦鯉穿梭於荷葉底。如今石橋仍在,卻雜草叢生,小溪已經乾涸,漂了一層綠膩膩的污垢。

    她記得,她曾與柳戚在那裏嬉笑打鬧,那時柳叔就在一旁笑着喊住他們,怕他倆玩得過火會掉進水裏去。有天柳戚在院子裏睡着了,她就自己去溪邊玩兒,結果腳下一滑,就栽進了水裏。那時她個頭還小,又不會划水,只覺得那水從四邊八方涌來,眼睛也睜不開,喉嚨似被人攥住,衣服泡了水就像附上了水鬼,拖着她一直往水底去。

    後來她醒了,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岸邊,柳戚就坐在她旁邊,也是溼淋淋的。見她醒了,他哇地一聲就哭了,一邊嘴上說着“對不起,妹妹,都是哥哥的錯,沒有保護好你”。後來柳叔回來,就讓柳戚去祠堂裏罰跪,跪了大半天,也不給喫飯。到了半夜,她等柳叔睡了,就拿了自己晚飯偷偷藏的包子,送去給柳戚。

    柳戚老實,他覺得是自己該罰,還拒絕喫東西,後來還是她用自己陪他罰跪逼他,他才吃了包子,又跟她在祠堂裏聊了半天話,聊到兩個人都困了,就趴在祠堂的地上睡着了。

    那時她就能感受到,柳叔很疼她,但對柳戚卻要差上許多,她犯錯,是柳戚挨罰,她磕了碰了,也是柳戚被罵。可明明柳戚纔是柳叔親生的孩子。可柳戚好像也從來不喫她的醋,不怪她奪去了他應有的父愛,也可着勁兒地對她好。

    這院子的右邊,原種了一株西府海棠,絲垂翠縷。下面擺了一張七星石桌,圍放着四隻圓頂石凳。如今樹已不在,桌凳也七零八落地隱沒在草叢中,只露出半截青灰色。

    她記得,幼時無數個夜晚,她都曾在夢中被柳叔溫柔地叫醒,她與柳叔、柳戚便在那張桌上就着月色喫着宵夜。那海棠花開,花瓣落滿石桌,餐盒擺在上面,煞是好看。

    她拾階而上,進了正屋。屋中蛛網遍佈,灰煙瘴氣,家當已經全數被抄走,空空蕩蕩。

    她記得那邊曾放了一張雕花梨木長桌,她與柳戚曾在那裏一同讀着醫術,在上面寫字畫畫。柳戚較她年長四歲,她學寫字也都是他手把手教的。

    另一邊,曾放着一座紅木架子,上面原本供花設瓶,還有柳叔最珍愛的一隻碧玉的如意,原是柳叔醫術高明,太后宮裏賞賜的。她有一次與柳戚玩鬧,不小心撞了架子,玉如意磕壞了一個角,她膽戰心驚,生怕柳叔責罰,但柳叔卻只笑着擺擺手,摸了摸她的頭。

    她轉身出門,就着石階坐了下來。只覺周身寒冷,便仰着頭,感受暖暖日光落在臉上。

    她本就是孤兒,幸得柳叔收留,視她如親生女兒。如今柳叔與阿兄都已不在了,徒留她在世間,煢煢孑立,孤身一人。

    回憶如深海浪涌,那些過去的畫面愈是溫馨美好,她的心便愈是刺痛。她坐在空蕩蕩的園中,獨自傷懷。

    不一會兒,忽然感覺眼前的光暗了下來,她便睜開眼來。

    烏眸星瞳,嘴角斜勾,男人笑魘粲然,如奪目烈陽,撞入她的眼眸中。

    顧扶風笑角輕斜,朝着她伸出手來。

    “就知道你在這兒。難得你休沐,別負了春光,我們出門玩賞吧。”

    倆人順着寂河邊走了走,見河中有一船伕撐了一條烏篷船,便招來船家,倆人一同上了船。

    船艙狹窄,中間放了一張小案几,顧扶風和卿如許便相對而坐。微風習習,吹在身上不勝舒爽。

    卿如許原本在看風景,一擡眼,注意到船頭上的那位漁家女正在偷偷瞟着顧扶風,小姑娘面如白蓮,模樣清秀,面色中帶着幾分羞怯。

    卿如許轉了轉眼珠,見岸上沿街有賣蓮蓬的,就用腳踢了踢對面的男人。

    “我想喫蓮蓬。”

    顧扶風便立刻起身走到船頭去,與漁家女擦肩而過,他站在甲板上,似是被風撩得酥爽,便愜意地伸了個懶腰。

    卿如許望着船頭,只見顧扶風身後的漁家女也站了起來,靠在烏篷邊上,眼睛沒離開過他,手背在身後,不自覺地撓扯着自己的衣襟,腳也一下一下地杵着地。

    顧扶風扭頭看見岸上確是有不少農家支着攤子,在兜售蓮蓬。便朝幾個粉面似玉的小農女揮手招呼。

    “小妹妹”

    岸上幾個身子嬌柔的小農女聽見他呼喊,見船上的男人玉樹臨風,姿容俊美,面色俱是一紅,都一個推一個,眼帶春色。

    “喊你呢”

    “誰說的,明明是喊你”

    顧扶風擡腳踩在船上的一個矮墩上,用膝蓋架着胳膊,一派瀟灑。

    “就是那邊,那個最漂亮的仙女妹妹,給我扔幾隻蓮蓬來,好不好”

    他擡頭一揚,便把幾個銀錢丟到岸上的幾個農家女的身邊。

    農家女們看這男子不僅英俊,嘴也這般甜,又一陣推推搡搡。

    “說最漂亮的呢,是你”

    “明明是你”暖才 x.

    過會兒,這才站出來個粉衣少女,抱着幾支蓮蓬,高聲朝船上呼道:

    “那你可接住咯”

    粉衣少女嫣然一笑,用另一隻空着的手拿起蓮蓬,一支一支地朝烏篷船丟來。

    顧扶風腳下不動,只是隨意地擡了擡手,丟過來的蓮蓬卻一支不落,齊刷刷地收進了手裏。

    岸上的農女們見他颯然風流,便又是鶯歌燕語,笑聲一片,都紛紛站起來,朝他丟起東西來。

    不一會兒,顧扶風就收了一大捧,他便又笑着揮揮手。

    “我今日真是鴻運當頭,一出門便遇着了幾位好心的仙子。祝謝幾位仙女妹妹越來越美貌,事事順意”

    顧扶風躬身回了船艙,就見卿如許斜倚着船舷,面上笑吟吟的。

    顧扶風把東西一股腦兒堆到桌上,只見除了蓮蓬,還有幾支薔薇,幾支玫瑰,甚至還有一株花上綁着一方繡着百鳥的手巾,顧扶風只挑出蓮蓬來,就把龐的東西隨意推到邊兒上去,耐心給她剝起蓮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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