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爭在前面駕着車,一邊回頭跟卿如許說話。
“今日這些人擺明了就是欺負姑娘,幸好咱們姑娘也不是輕易能叫人欺負得的雖然今日姑娘說的那些,阿爭都聽不懂,但我瞧着那些白臉書生們氣得臉都綠了”
卿如許聽他似乎心情愉悅,也便笑笑,問道:“你今日可喫好了”
“總感覺不大自在,不過好在這樓的喫食還不錯。”阿爭呵呵笑道,“那個季什麼,估計氣得夠嗆,今兒晚上肯定睡不着了不過我看這些人裏,就那個許什麼的人還不錯,還願意替姑娘說上兩句話。”
卿如許卻搖搖頭,“阿爭,你可知畫龍畫虎難畫骨,有些人看着凶神惡煞,卻長了一副草肚腸。有些人看着敦厚善良,卻是給惡毒心腸披了張華美皮囊。”
阿爭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這許明甫除了是第一才子,但他背後還有個隱祕的身份,便是四皇子的幕僚。她前日剛向御前舉薦了尋識墨,便是從他碗裏分羹,公然站到他的對立面了,他自然要來會會自己。只不過這文人集會,畢竟是文的打法。
冷嘲熱諷,她這一路走來見得還少嗎只不過,她既然跑了這一趟,可不是隻是陪他們鬥嘴皮子的。
所以她一出廣雲樓,就把那季大詩人的詩作隨手丟給了長安街頭的一個書商,今晚這首頌揚她的詩就會拓印成千上萬張,待明日,這首詩就會傳遍整個長安城的大街小巷。
馬車離卿府還剩兩條街,阿爭卻突然勒了馬。
卿如許透過窗戶,就着夜色瞅見馬車旁杵了個人,她眼皮頓時一跳。
見周圍還有三三兩兩往來行走的人,便忙傾身去掀開車前的簾子。
“此地不便,三殿下請上車說話。”
承弈進了馬車,方一落座,卿如許想着別被人瞧見倆人私下見面,就忙去拉籠車窗上的竹笠。
承弈坐着的地方斜背後正好是一扇窗戶,卿如許便朝他笑笑,傾身過去,手繞過他身後,拉上竹笠。
見她湊近自己,衣袖也有意無意地蹭過他的面容,承弈便嗅到她身上滿身的酒氣,擡眼見她面色微醺,臉泛桃紅,便輕輕顰眉。
卿如許不好意思地扯扯嘴角,朝他一揖。
“見過三殿下。讓殿下見笑了,今日去參加逐華詩宴,見那酒甚好,便一時貪杯多飲了幾盅。”
“我以爲你當更喜歡茶,竟不知你也嗜酒。”承奕淡淡道。
卿如許想了下,想是前兩日她差人給他送去了幾罐他最喜歡的鹿苑毛尖,茶是她精心篩過的,他想必也看得出用心。
“年紀大了,須飲些酒,方能覺得通體舒暢些。”她自嘲了下。
承奕聞言,看了她一眼。她面容姣好,但聽聞也已有二十三歲,已近花信年華。尋常女子及笄後便開始議婚,可她因走了仕途,空擲了卿卿芳華,至今也未婚嫁。
她,可是在暗示自己什麼
卿如許瞅着承弈今日身着一身鴉青色常服,面色已經比她上次瞧着要好上許多。
“殿下可是方纔去我府上,沒尋着我”
“嗯,說你去了廣雲樓,正想打道回府,就遇着你了。”
“澄妃娘娘可好些了”
“今日來找你,也正是要同你說此事。母妃服了你開的藥,確實好轉了不少,如今已經能喫下些湯食,言語也不似從前那般費勁了。”承弈提起母妃,想到她今日竟能陪他說上幾句話,心中喜不自勝。
“那便好。後日便是我與陛下約定的最後一日,晚上我再去看看娘娘。之後我便要回翰林院去,無詔不得入宮,往後要給娘娘看病還要費些周折了。”
“好,之後你進宮之事我會安排好。”
“有勞殿下了。”
她言語淡淡,笑容清淺。
承弈只見了卿如許幾回,因心裏有事,所以其實並無認真注意過她。只記得她因比男子要纖細些,所以朝服穿在身上顯得有些寬寬大大的,髮髻簡單束起,人又寡淡,有三分男子英氣,七分文人風骨。
而今日第一次見她穿了身素袍,衣服比朝服修身些,腰帶一圈一圈纏緊她的腰身,才方見得她也有女兒態的盈盈身姿。
“若是隻是爲了娘娘的病情,殿下差人知會我一聲便是,何必親自勞動您呢。”
“今日正好出宮想替我母親尋些民間有趣的物什,逗她開心些,就順路來看看你。再者,你冒險替我母妃看病,我親自登門也是應該的。”
“殿下客氣了。這民間有趣的物件兒,我哪兒倒是又不少。明日便差人給殿下送去。”
息春最喜歡研究這些好玩好喫的,長安大大小小的鋪子裏的雜玩意兒,她都門兒清。回去找她去做這事,應是妥當。
承弈默了默,擡起眼來,問道:“你想要什麼”
卿如許被他這突然一問,又尚在醉態,一時沒反應過來,見他眼中帶着審視,這才明白過來,他問的是她幫他做這些一切的動機。
她只怔了一下,卻朝他笑了一下,先反問了他,“殿下覺得爲何呢”
他被這一笑晃了下神,目光頓了一頓,垂了眸子。
“我的婚事我是做不得主的。即便我去向父皇請求也未必能得恩准。”
卿如許緩緩地眨了眨眼睛,沒聽懂他怎麼突然就扯到婚事上去了。
承弈聽她靜默了半晌,便擡眸瞧她。見她目光迷離幽遠,細長的柳葉眉緊緊地蹙在了一起。
他心中慚愧,這分愧意也便爬上了他如玉一般矜貴的面容上,他原本挺直的背脊也微微彎曲了些,低聲道,“我原本也懷疑你找我是爲別的,可你若是爲了仕途,去支持二哥和四弟任何一方,都比支持我要更可靠。你既不是爲了仕途,那便是爲了自己。可是,我實在記不得,你我之前有過何淵源”
卿如許怔了怔,突然明白過來他的意思,酒意瞬間消退了不少。
“你”她剛出言,想了想,又改了口。
“我我可是做了什麼事令殿下誤會了”她聲音輕細,陪着十萬個小心。
這下卻換承弈不解了,他看卿如許眼神似有退拒之色,身影也僵硬了許多,不似方纔那般疏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