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馬膘肥體壯,毛色油光水滑,因全身俱黑,奔跑時四蹄翻飛,如在雲端,因而名爲“墨雲”。
此時馬上正坐着兩個人。
玄色官袍的女子擡起頭來,望着黑色風帽下那雙流光四溢的星眸,宛聲問道:
“什麼時候回來的”
星眸的主人緊扣着女子的腰,聞言斜着眼睛瞟了一眼懷裏的人,眼中盛滿溫柔的笑意。
“可想我了”
卿如許不語,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有時候,一個人不說話,可能代表很多意思。
顧扶風便按自己的意思來理解,於是他笑了起來。
“你還是穿紅色好看,襯你。”
卿如許用鼻子哼了聲,“你怎麼這次這麼快就回來了”
他扯了扯繮繩,如今已經出了長安,他便讓馬的步履平緩下來,扣着她的手也鬆了鬆勁兒,虛虛地攬着她,才又低聲跟懷裏的人說道:
“聽說你在帝都又殺人又放火的,這種事兒怎麼能少了我所以我一收到消息就往回趕,三宿都沒闔眼了。”
男人的個頭比她高上許多, 同她說話時都需俯身下來。這一低頭,她才注意到男人的眼底確實有些烏青,浮現着淡淡的疲憊之色。
“真的”
這話卻並不是問句,言語輕緩。
顧扶風看了看她,勾起脣角,“知道心疼我了”
顧扶風此去南蒙國,兩地遙遠,消息本就傳得慢,他聽聞卿如許遇刺後便急急往回趕,路上又聽說了她的許多動作,就更是心急如焚。
她望着顧扶風,見他額頭上不知在哪兒蹭到了一點灰,便扯了扯袖口,擡手上去。
顧扶風便默契地順着她低下頭來,任她用袖口一下一下地給自己擦拭乾淨。
擦完了,倆人便相視一笑。
馬又走了一會兒,卿如許才突然突然反應過來。她環顧左右,只見四周荒無人煙,已經離開長安老遠了。
“哎呀,這是哪兒啊我我這差事還沒辦完呢。你怎麼就把我帶到這兒來了”
顧扶風淡聲安撫:“人家既然舉薦了你,你不得給人家留些空擋,好讓人家有機會能做些手腳。”
他垂眼笑着看他。
“你知道了啊”卿如許眨眨眼。
不過她的事,阿爭一般都會事無鉅細地彙報給他。
“可可你當衆劫了我,他們肯定要來尋我的呀。我可是朝廷命官,怎麼能當衆消失呢這樣會出大事的。”卿如許神情略略緊張。
顧扶風卻笑了,他伸出手用蜷握的手指輕輕磕了一下卿如許的腦門。
“我們家小狐狸怎麼變笨了啊。”
卿如許聞言,捂着被他輕敲的腦門,不解地看着他。
“本來就有人要害你,現在你還不見了,他們肯定得好好調查一番,正好查查那批做工匠人的底細。而至於你的下落,阿爭會好好地指引他們,聽說城南的迷霧山林風景秀美,就讓他帶他們去散散心吧。”顧扶風灑然一笑。
卿如許想了想,覺得也是。她突然失蹤,還是丟失在鄒順明負責的安華門的工地上,估計鄒順明嚇都快嚇死了,短時間內斷然不敢大肆聲張,事情也便不會鬧大。等她回去了,他自然也是想大事化了,息事寧人的。
她又擡頭看看前方,想起他們從長安出來就一直一路西行。
“可我們到底要去哪兒啊”
顧扶風擠擠眼,“等你到了就知道了。”
見他故意賣起關子,她便放鬆下來坐着了。
倆人行至一片雪白的蘆葦地,顧扶風卻突然勒馬。
蕭蕭野水旁,高高低低的蘆葦隨風飄蕩。
風過,露出葦從立着的一個人。
顧扶風眯起眼來。
那人身着玄鐵羽袍,懷中還抱着一把劍。銀色的鋒芒蘆葦叢中閃閃現現,那是他腰間懸掛的一枚雲紋銅牌反射出的光芒。
離得遠,只看得到那人的面容有着威嚴的表情。他站在葦從中,葦從卻也似乎染上了威嚴的肅殺之意。
卿如許淡淡地看了一眼顧扶風,倆人四目交匯。
顧扶風一笑:“你要在這兒等會兒我了。”
說罷,他便抱着卿如許翻身下馬。人便朝着蘆葦叢去了。
卿如許便只是安靜地佇立在墨雲的旁邊,面容也是淡淡的,眯了眯眼睛看了看天邊斑斕的霞光。
顧扶風邁入蘆葦叢中,他走過的地方蘆葦開開合合,像走在一汪蟄伏着巨大能量的雪白的浪中。
大風摘落了顧扶風的風帽,他高高束起的頭髮便在風中飛舞。他通身黑色,並無任何裝飾,只腰間別了一柄劍,而那劍也同他一樣,樸素無華。
但他配着那柄劍,卻是說不出的奪目,
他站定在男人兩丈外,注視着他。
那男人的劍,雕刻着複雜的圖案,正中鑲着一顆耀眼的黑珠子。
顧扶風知道,那珠子共有十二顆。而同樣的劍,也共有十二柄。那是江湖第一劍閣這一尊貴身份的象徵。
多少人爲了能拿到那柄劍,日夜苦練,重重廝殺,才最終從浴血的戰鬥中登上那個夢寐以求的位子。
顧扶風輕輕一笑,問道:
“在這兒做什麼”
“等你。”男人應道。
“若我不來呢”
“追。”
“追到以後呢”
“殺。”uu書庫 .uusk.
玄鐵羽袍的男人面容還很年輕,說話卻很簡練。
“你確定你殺得了”顧扶風邪邪勾脣。
“試試。”
“九年前,你打不過我,四年前,你還是打不過我。如今,長勁了”
“等你死的時候,就知道了。”
顧扶風卻低低地笑了起來。
“人有些自信是好的,但過分自信,就不好了。”
“你今日,必死。”
“死不死的我不知道,但我都知道一件事,你這輩子是當不上嶸劍閣閣主的,八師弟。”
“你已不是嶸劍閣之人,不必擺出大師兄的架子。”嶸劍閣第八劍士驚雨冷聲答道。
“師父說過,練劍之心,修的不是劍法,而是劍心。”顧扶風淡淡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