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這幾日寧帝突然待他不似從前,竟也噓寒問暖幾句。還遣了太醫去澄妃宮裏送了些補品去。
但這依然不影響他認爲卿如許是一個小人。
而他如今已經明白過來,那日承玦爲何突然衝他笑。
那是警告。
承玦設計了祭天大典的局,除了要整卿如許,也是借刺客刺殺,自己好衝到御前跟寧帝表忠心,挽回父子倆的關係。既然是自己安排的人,自然下手不會太狠。
承玦從不是個捨得的人,他看着是隻笑面虎,實際是最在乎利益的。要他撲身去救寧帝,要挨這一刀,也不知他是猶豫了多少個日夜,這才下了狠心。
可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不僅把承玦好不容易伸出去的一條胳膊推了回去,還把那救駕的功勞給截胡了。
卿如許那一推,便是把承奕那天跟她說了一馬車的話都當放屁了。
她倒是好算計,利用自己回擊了算計她的人,還把他推進兄弟們的懷疑中。
可她若是以爲這樣就可拿捏着他,以爲他會見着這皇恩就改了心意,那就是她白日做夢了。不過她這回也沒討着多少好,刑部的板子可不是喫素的。
刑部的板子確實不是喫素的。
五十大板,斷幾根肋骨,那都是常事。
她去刑部領罰的時候,小吏還道,聽上面人說了,只是以儆效尤,會手鬆些。可這棍棒加身,還是讓她丟了小半條命。
出了刑部的門,她就昏死過去。
她一連高燒了幾日,人燒得雲裏霧裏的時候,卿如許感覺自己回到了小時候。
她有次也是高燒不退,柳叔接連改了三付方子,喫着都沒見效。
後來她從迷濛中醒了過來,覺得額頭上冰冰涼,這纔看見柳戚捂着她的的頭。
他的手有雪一般的溫度,他的眼睛佈滿了血絲,衝她說道:“妹妹,還熱嗎哥哥再去雪裏涼會兒手,再回來給你捂額頭。”
如若說世間的人命可以交易,要她拿自己的一切去換一條命,她會換柳戚。
她在夢中迷迷糊糊,眼淚順着眼角落入顧扶風的掌心中,觸手滾燙。
似乎感覺到顧扶風指間冰涼的舒適,她就又蹭了蹭他的手,把鼻子和臉頰面頰也貼上他的掌。
顧扶風胳膊肘支在塌上,手掌託着女子的額頭,沉默地望着她。眼中思緒百轉千回,終是落成溫柔。
卿如許幽幽轉醒時,只覺得額上溫涼,沸騰的血液已得了些許安撫,她便擡起手來握住了額上的那陣冰涼的舒爽。
待她清醒時,纔看到身側男人的面龐,發現自己竟緊緊地握着顧扶風的手,便慌忙鬆開。
“醒了”
顧扶風收回手,又放入一旁的銅盂中。卿如許回頭,纔看見那銅盂中竟然是一大塊冰,因是夏日,冰已經化了一半了。
“你你是這麼給我降溫的”卿如許緩慢地反應過來。
她趴伏在牀榻上,覺得胸悶不止,便撐着胳膊準備起來一些,這才發現自己竟未着寸縷,因背上塗了藥膏,怕衣物摩擦,所以只是蓋了一層薄薄的毯子。
“呀我我我怎麼沒穿”
她又想起方纔那男人也貼着牀榻,半靠在她身側。
“顧,顧扶風,你欺負我,你佔我便宜”
男人聞言,動也沒動,口中說道,“是啊,我是佔了你的便宜。連你的衣服,都是我給你脫的呢。”
卿如許面色窘然,顰着眉,喊道:“息春,息春息春去哪兒了”
“別喊了,她去廚房熬藥了,暫時還回不來。這裏,只有我。”
卿如許聽他語氣挑釁,一時怒道:“顧扶風,你給我滾出去誰準你進來的別把我這屋當你自己屋了”
男人從冰水中抽出手來,用一隻胳膊按住她的肩膀,另一手又蓋上她的額頭。
“你管我我愛上哪兒上哪兒,想怎麼欺負你就怎麼欺負你。你想揍我,也得有本事起來。”顧扶風冷譏道。啓銀小說 .qiyinxs.
卿如許躲開他的手, 顧扶風也很固執,用按住她的那條胳膊的手扣住她的腦袋,這才又把另一手蓋上去。
卿如許撲騰了兩下,只覺得背後一陣火辣辣地疼,疼痛刺骨,見拿他沒轍,就擡了擡頭,一口咬上顧扶風的手。
顧扶風沒躲。
他的手指修長,帶着冰水的寒涼,冷襂襂地抵着她的牙齒。她的脣貼着那股冰涼,心裏忽然有什麼劃過,卻是抓不着影子。可她胸中的怒氣,一下子就熄了。
“怎麼不咬人了”他冷冷道,“就你那點兒勁,咬一口可沒挨一板子重。”
她一時沒說話,人也放鬆下來,窩在他掌中,任他用掌心的溫度安撫自己連日高燒後的一陣陣暈眩。
卿如許用鼻子哼了一聲。
“知道疼就好。早知道就不讓你來長安了,咱們放着逍遙日子不過,平白無故受這罪幹嘛”顧扶風道。
“有些罪,得受,逃不過的。不在今天,就在明天,那還是索性早死早超生。”卿如許低聲道。
這回的事,已經算是一個平局了。案子移交刑部,承玦就得好好善後。待案子結了,她這官職許是要降一降,以謝天下了。
“我那日見着承玦要跑去救駕,頓時就明白過來他的算盤。可咱們好不容易纔把承玦腳下的地鬆了鬆土,若叫他如了意,豈不前功盡棄,所以無奈之下,我就推了承奕一把。這下,他該要更記恨我了。”
“推得好。要我在,我也推他。你說他身爲皇子,難道還妄想着他的二哥四弟登基後,能輕饒他他就算想當個閒散王爺,他頭上的姓氏也不允許啊。他若不爭不搶,他頭上的姓就是一把刀,遲早會掉下來,無論砸着誰都得見血。”顧扶風道。
“你那日去朱雀街可查出什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她那日遣顧扶風去盯着朱雀大街的事兒,伺機而動。本以爲那暴亂纔是要陷害她的局,可沒成想,暴亂只是邊角,謀刺皇帝纔是主角。
“我正想跟你說這事。那場暴亂,有些詭異。”
那日涉事者六人,其中三人死亡。起因是一男子與一府衙衝突,被衙差一推,自己撞到了一旁石柱的拐角上,當場死了,他身邊其他的人就搶了衙差的刀,與衙差纏鬥,現場失控。
“可我去了現場才發現,並非如此。”
“那男子只是被衙差一推,但他距離石柱有一丈多遠,現場的人又多,如果他摔倒,也該是在三步之內,怎麼會摔了那麼遠”顧扶風道。
“你的意思是是他自己故意去撞那石柱的”卿如許問。
“我覺得是。因爲那日死了的三人,他們身上都沒有別的傷痕,都是一擊致命。除了那個撞石柱的,另外兩個都是被紅纓槍刺中而死。而其他三名沒死的涉事者,身上卻有很多擦傷。”
“你的意思是,這三個人,都是自己故意尋死。而其他三人,則可能是被衙差殺人的情緒所鼓動,只是出於正義才與衙差搏鬥起來的”
若說是衙差故意殺人,光天化日之下,又逢祭天大典,官殺民可不是小事,除非這些衙差不想活了。在這番激鬥中,那在當時的暴亂中應該有些劃傷,可死者的身上反而並無其他傷痕。
“正是。”
“他們的身份官府調查清楚了嗎”
“崔昭在京兆尹的暗樁給了份冊子,我看了眼。撞石柱的男人河源府清河縣的一名七品詹事,被紅纓槍刺中的兩人,一人是一位年過六旬的老人,另一人則是一個二八年華的女子。三人是在不同的時間先後來到長安的,但卻宿在了同一家客棧。當天,也是一同前往朱雀街的。”
“確實詭異。那.......行刺陛下的刺客的身份查着了麼”
“沒有。查無此人。”
卿如許沉吟了下,道:“如此聽來,這三人鬧事,似乎跟大祀殿的刺客沒什麼關係。”
“是啊,我也納悶呢。我以爲人家給你下的套兒在朱雀大街,所以我纔跟你分開去了那兒。可沒成想,你人卻被困在了大祀殿中,還落得一身傷。不過你也別擔心,我覺着,那三人的事,大抵跟你沒什麼關係。現在京兆尹和刑部都爲這事焦頭爛額的,畢竟表面上是官殺民,他們也怕處理不好,引起民怨。”
卿如許埋在枕頭沒說話,顧扶風問她不語,他以爲卿如許還在記着他佔便宜的事,就又解釋道:“我沒給你換衣服,息春換的,我沒佔你便宜。”
卿如許聞言,卻突然想起另一樁事。
春闈前一個冬天,她也發了一次高燒。她那次燒得有些猛了,話都說不出來,也沒法開藥方。那時正是夜裏,顧扶風揹着她跑了三條街,都沒敲開一家醫館鋪子。她人昏昏沉沉地睡了兩日,醒時燒已經退了。可那時還沒有息春,也沒有阿爭,就她跟顧扶風兩個人。
她低聲問道,“我記得前幾年我也發了燒,你就是這樣給我退的燒麼”
顧扶風卻突然勾起脣角, “那次啊。不一樣,那次是冬天。”
他俯身伏在她耳邊道:“那次我是把整個人埋進雪裏,回來後再抱住你,這才退的燒。”
卿如許大怒,“顧扶風你還說沒佔我便宜你個混蛋,你等着,等我好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顧扶風看她在牀上撲騰的樣子,歪着腦袋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