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晚格外短暫,早上五點多,天色已經大亮。

    肖穎在院子裏刷牙洗漱,一邊看顧煤油爐上的白粥。

    院子角落的老槐樹上的小鳥已經開始歌唱,嘰嘰喳喳叫着。

    她坐在小石凳上,讀課文念英語,慢慢從一開始的磕磕巴巴變得流暢起來。

    時隔十幾年,前幾天上課的時候沒怎麼能跟上老師的節奏,隨着她卯足勁兒複習,記憶裏的知識點慢慢一點點重現腦海,這兩天總算順手一些。

    早讀後,粥也煮好了。

    她將白粥勺進大碗,晾在石桌上,只留下一點兒米湯在小鍋裏。

    接着,她匆匆去廚房取了一個雞蛋,小心敲開溜進米湯裏。

    不到幾秒鐘,蛋清和蛋黃緩慢呈現,成了煎雞蛋形狀,嫩白和金黃相映襯,格外誘人。

    隨後,她用筷子將雞蛋撈在小碟子裏,淋上一點兒醬油,端上石桌。

    轉身進了廚房,打開陰涼處的小罈子,將前天買的蘿蔔乾撕下來一小塊。

    蘿蔔乾洗乾淨,切成小小四方塊,加了一點兒花生油,慢火煎了片刻,加了一小勺糖,等待糖分全部融入,再用小碟子裝上。

    早餐很快好了,一碗白粥,一個雞蛋加一小碟蘿蔔乾,清爽又營養。

    自小在南方長大的肖穎喜歡熬稀飯或白粥,因爲喫米粥能養胃,喫着也舒服。

    眼看快七點了,她收拾了餐具,揹着書包匆匆出門。

    老城區的人多半早起,路上街上人來人往,很是熱鬧。

    肖穎就讀的信息學院是中等學校,惠城前年開辦的重點中等院校,創立的專業也非常新穎,比如她現在所讀的“通訊”專業。

    學校的宿舍大樓只有一棟,另一棟正在施工中,目前不夠住。

    校方想辦法租下學校附近的一些民宅,暫時讓學生們住着。民宅裏頭還有其他住戶,學生人數多,進進出出很不方便。

    肖穎的爸媽覺得不怎麼安全,故此讓她寄宿在姑姑家,畢竟是自家人的地方,終究比較妥當些。

    不住校的話,每天上下學很費時間,還得自己承擔車費。

    幸好惠城兩年前已經開始有公交車,儘管只有三條路線。

    其中一條繞過新城區,碰巧經過校門口,另一條的終點站則在學院大門口的馬路對面,所以坐公共汽車上下學非常方便。

    校方考慮到學校缺宿舍樓,同意本地的學生不住校,並退回學費中的住宿費一百二十塊。

    肖淡名將這一百二十塊都給了女兒,又添了三十塊,讓她平常上下學都坐公交車。

    之前住姑姑家,得走十幾分鍾才能到站點,上車後坐三個大站到校門口,一站兩毛錢,每天來回得一塊二。

    住老宅這邊反而更方便,走出巷口來到大街上,等上一會兒就能有公交車。

    這邊不用等站停車,招手即停,坐兩個大站,直到終點站下車就行,補上中間那段一毛錢,來回還能省下兩毛錢。

    肖穎的爸媽都是鋼鐵廠的老員工,工資待遇不錯,單位還給分房配自行車,一家三口的日子過得很滋潤。

    肖爸爸的書法水平高,寫的正楷字跟書本上的一模一樣端正。他常給廠裏或街道辦事處寫宣傳欄,十天半月都能有額外收入,故此肖穎打小不缺錢。

    以前的她花錢沒什麼概念,可現在她變了,一分一毛都要仔細掰着用,這樣才能將日子過得更好。

    肖穎等了好一會兒,終於看到公交車緩緩行駛過來,趕忙招手。

    很快地,司機停下車。

    她快步跳上車,靈巧避開人羣,晃晃悠悠來到公車的最後方,尋了一個沒人的角落站着。

    街邊成排的白楊樹後,鑽出來一個健碩高大的身影。

    袁博靠在樹幹上,劍眉不自覺皺起,看着公交車徐徐往前開,消失在街道的末端,才緩慢挪回視線。

    原來她是這樣上下學的。

    有一回他在路邊卸貨,聽到氮肥廠廠長的兒子——陳少爺正在街邊小喫攤上跟林大寶打聽“小穎最喜歡做什麼”。

    林大寶啃着臭豆腐,笑呵呵道:“這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她不喜歡什麼。她不喜歡騎自行車,還怕得很!聽我舅舅說,她十歲那年學自行車的時候摔傷了,斷了手骨,包了兩個多月纔好。自那以後,她就不敢再碰自行車......”

    老宅離她的學校挺遠的,她怎麼突然跑來這邊住?

    他昨天本想問她怎樣上下學,打聽她突然搬來老宅的緣由,最終還是忍下沒問出口。

    天矇矇亮時,他買了兩個饅頭,蹲在老宅的角落裏慢悠悠啃着。

    他聽到她低低溫柔的讀書聲,聞到白粥的米香味兒,還有煎蘿蔔乾的甜香味兒。

    看樣子,她即便是單獨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

    只是,老宅附近住的人偏少,那麼大的地方就她一個女孩子住——忒不安全!

    這時,手上的捲菸差點兒燒着他的手。

    他感到炙痛,迅速扔下,塑膠鞋用力碾上。

    他看了一下天色,發現上工已經遲到了,皺眉擼了一把金黃色的髮絲,轉身大跨步奔跑開。

    ......

    下課鈴響了!

    肖穎仔細將老師課堂所念的重點劃出來,抄寫在小本子上,然後才動手收拾書包。

    “肖同學,你......你怎麼還沒走啊?”坐在前頭的一位男同學紅着臉靦腆問。

    肖穎微愣,認出他來。

    這一陣子她忙着跟上進度,每天埋頭看書學習,都沒怎麼有空跟班裏的老同學“敘舊”。

    他叫李誠,是班裏的學習委員,也是班裏成績最好的同學。

    上輩子她被迫輟學後,他和班長輾轉找去了姑姑家裏,苦苦勸她回到學校繼續學業。

    兩人去了三回,每回都被姑姑趕,最後甚至拿掃帚攆打。

    李誠畢業後被分配去了惠城通訊部,後來辭職南下前,偶遇她在工地扛水泥,紅着眼睛塞給她兩百塊,還說了一聲“老同學,珍重!”,隨後匆匆離開。

    幾年後,她聽留在惠城的老同學說起他,嘆氣說他人好心好可惜運氣不好,下海經商失敗,欠了一大堆債,最後走投無路跳樓自殺。

    她恍然回神,轉而溫柔笑開,“我整理一下筆記。你呢?”

    李誠清秀的臉微紅,低聲:“我......也是。還有一個月就期末考試了,大家總算開始認真學習了。你一向都很認真,期末考應該沒什麼問題。”

    肖穎搖頭:“還不行,好些基礎概念沒背好。”

    兩人聊了幾句,李誠關上教室的門,隨後揮揮手揹着書包離去。

    肖穎看着他遠去的清瘦背影,暗自糾結未來要怎麼勸他放棄下海經商的念頭。

    倏地,後方響起一道陰陽怪氣的嗓音!

    ——原來你喜歡這臭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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