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清氣息一窒。
她朝旁邊踱步，走個三步，頓足下來，又道：“你既然早就算好了，要用命格的說法，回到帝京裏來。”
“甚至，用命格的說法，獲得做太子妃的資格。”
“那麼，一開始你就不該在外面四處勾搭！”
說自己的婆婆，用上“四處勾搭”這樣的字眼，也確實是很不客氣了。
但孫清她做都不怕做了，又何必怕人說？
孫清不高興，卻無從辯駁，只道：“你懂什麼！”
“我是不懂！”柳拭眉嗤地一笑，又踱步回來，說道：“我只知道，當時你的情況應該是很弱勢的。”
“但，你既然謀算了要回帝京來、謀算嫁給皇甫權，那就先應該把這一方穩固！”
“而你太貪心，你想利用魏遜亂西魏，奈何魏遜沒有雄心偉略，讓你失望了。”
“你想煽動月氏助你，奈何月氏發展至今，已經安逸習慣了，根本不願意拿着全族的性命，去跟你賭這麼大！”
“最後，你能牢牢抓住的，只有一個盲目追隨你的楓無涯！”
“在皇甫權這裏失敗後，在她的幫助下，你從此過上了陰溝臭老鼠的生活！”
字字句句全都是貶低，孫清怒了：“你什麼都不懂！休要在這裏大放厥詞！”
柳拭眉一點兒也不氣惱，依然笑容似春風：“如果我是你呀，一開始把目標放在皇甫權身上。他雖然是個江山皇權比美人重的男人，也確實不是什麼值得託付終生的良人。”
“可架不住，他坐擁權勢呀！”
“你既然有那麼多毒術、心算，全都用在他身上，我就不信，憑你天下第一美人能夠四處惹火的能耐，還徹底搞不定他了！”
“你先把他搞定了，獲得了他的信任，再慢慢想辦法熬死他。”
“你生了一對兒子，孩子尚小的時候，你做了太后，垂簾聽政。把朝政握在手中。”
“然後，怎麼安排自己上位，以你的聰明才智，想必也並不困難。”
“可惜……”
“先皇啊，他爲什麼對你不屑一顧？”
“因爲你不乾淨啊！”
“這叫棋差一招，滿盤皆輸！”
柳拭眉憋了這麼久，現在一心就想着要孫清膈應、要孫清不暢快。
所以，一股腦說了這麼大一堆。
孫清趁機說道：“堯兒你聽到了？被你捧在手心裏，讓你連親孃都不要了的是女人，她滿心都是謀算！她一心想要奪走你的一切，你還看不清楚她的真面目嗎！”
點到自己的頭上，皇甫令堯哼了一聲，道：“輪到我把‘你懂什麼’這句話，扔你臉上了！”
“我媳婦兒別說想要這皇位，就算她要我的心，我都能挖出來給她！”
“我心甘情願、我樂意，你管得着嗎？”
他又嗤了一聲，道：“沒有男人願意爲你這麼做，難道你以爲別人也不值得被傾盡一切去愛？”
孫清下意識反駁他的“沒有男人願意爲你這麼做”，當即說道：“胡扯！無涯哥哥對我從來沒變過！”
皇甫令堯一根刺狠狠地扎進她的心窩裏：“哦，那現在楓無涯人呢？”
孫清一窒。
楓無涯的死，一直是她心裏的一件遺憾。
但，他已經沒了！
若問她心裏難受不？
那還用問嗎！
哪怕失去兒子，都沒有失去楓無涯讓她這般難受！
皇甫令堯又道：“從小，你從不護着我。不管我與皇甫賀、或者與皇甫瑤是吵架了、打起來了，你從來都不會站在我這邊，爲我出頭、爲我伸冤！”
“從我記事起，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扛着。”
“可我仍舊把你當做唯一的至親，敬你、愛你。”
說這些話，對他來說，其實就跟撕裂了舊傷疤一樣。
他不可能一點兒感覺都沒有的！
不幸的童年，需要一生去治癒。
哪怕他現在擁有了柳拭眉對自己的全心全意的愛，他的內心裏，依舊永遠有一個黑洞。
永遠填不滿！
一個人，窮得兩袖清風不可怕，可怕的是：心窮！
從小心裏貧困，哪怕擁有四海、擁有天下，也填不滿那空洞！
可以說，遇上柳拭眉，是他生命中的一縷陽光。
他抓住了這一縷陽光，去治癒自己內心的黑暗。
哪怕不可能痊癒，他也已經很滿足了。
偏偏，孫清打碎了他對美好的所有憧憬，眼瞧着他要慢慢走向光明瞭，她卻又出現、作妖。
甚至，要謀害他的性命！
怎麼能忍？
又怎麼可能忍？
柳拭眉站在一旁看着他，知道他心裏那道痛一直都沒有痊癒。
她沒有阻止他繼續說。
負面的情緒，只有發泄掉，纔不會積鬱成疾！
積攢的負面情緒太多，一味隱忍，最後只會落得不治之症的下場。
好比癌症！
一開始，肯定不是無藥可醫的。
就是病變了之後，沒有得到妥善的治療，然後越發惡化，形成癌變。
癌變的初期，有些還是可以治療的。
依舊放任不管，病竈便會擴散。
最後，無藥可救，死路一條！
皇甫令堯內心裏想要的，一直是這樣一個發泄的機會！
親口對那個薄待了他的母親，申訴這一切不公！
孫清皺起眉頭。
她沒忍住，去回想當初自己是怎麼對待皇甫令堯的，是否真的如他所言？
皇甫令堯又道：“你被賜死之後這麼多年，孫家被滿門抄斬，我一個九歲的孩兒，無法力挽狂瀾。”
“所有跟孫家有關的，都被他一一剔除。”
“若不是皇祖母出言留住我，我也不會倖免於難。”
“你自私詐死，可有想過，被留下來的我，要面對什麼？”
“孫清！”
他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喊自己的母親，道：“或許，你其實想過！你心裏很明白！”
“但是！”
“你選擇了僥倖！”
“你希望，我僥倖不死。反正你留下了師父粟老，暗地裏盯着我。”
“事實上，你這一步也確實謀算正確了！”
“師父待我極好，教我趁病裝瘋賣傻，從此後隱藏鋒芒，苟且偷生！”
苟且偷生說起來就四個字，可他卻忍受了差不多十年！
聽到他說這些，柳拭眉眼圈都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