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將他的影子拉得修長。
夜九淵就這麼緩步走着，路過了一處帳篷外。
鬼之力就在這時稍稍溢散了一些出去，夜九淵就仿若未覺般邁着步子繼續走。
不多時，他便遠離了山谷這一片，直接進入了附近的林子裏。
“夜兄還不停下嗎？”
溫文爾雅的聲音從夜九淵的身後傳了來。
夜九淵腳步沒停，不過，這次他倒也沒繼續往林中走，而是轉身之後斜倚在樹幹上，就這麼與追來的七殿下雲長卿對視。
雲長卿見他神色輕鬆，一派閒適，想了想，不由也橫跨了一步，靠在了身旁的大樹上。
姿態變得悠閒後，心中那種迫切地想要知道夜九淵到底爲何故意引他出來的念頭反而淡了。
“七殿下如今不好奇了？”
夜九淵見雲長卿的神色變得愜意起來，不由好笑地問道。
不論有沒有曾經的記憶，長卿這性子還真是一點兒沒變，格外容易自得其樂。
“自是好奇。”
雲長卿沒感到什麼危險，不由也笑了起來，“只不過，我這好奇心究竟能不能滿足皆看夜兄的心思，所以，我在等夜兄開口。”
夜九淵聞言頓時輕笑了一聲，這才道：“在下引七殿下前來，只是因着白日裏見到七殿下時有種一見如故的感覺，故而想在煉獄深淵開啓前同七殿下好生聊聊。”
“聊聊？”
雲長卿微微挑了挑眉梢。
怎麼說呢，對於夜九淵的這個答案，他既意外，又彷彿有那麼幾分微妙的理所當然。
意外是因爲這鬼還真是大膽，故意把他這個鬼界殿下引出來後就是爲了這不痛不癢的原因。
而理所當然則是……他莫名地覺得這鬼就該是這種肆意的性子，想做什麼就做，無所畏懼。
如此想着，雲長卿越發地覺得他的心情微妙起來。
這麼一微妙，倒是半分惱意都無法生出，反而脣角上揚扯出了一抹笑。
“既然如此，夜兄想同我聊什麼？”
說出這番話的時候，雲長卿的神情越發地放鬆了。
見他如此，夜九淵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氣氛在這一刻空前的友好，直到……
夜九淵開口就是，“百年轉瞬已過，在下不明白，七殿下既已無數次闖過煉獄深淵，爲何還沒能將自己的記憶找回來？”
雲長卿的神情頓時僵了僵。
沒等他說些什麼來應付夜九淵的這句話，夜九淵後面的話已經緊跟着又出來了，“難道說，七殿下並不是那麼想要找回記憶？”
“夠了。”
雲長卿的神色終於是微微冷淡了下來。
“我怎麼可能不想找回記憶，若我不想找回記憶，我便不會一遍又一遍地來煉獄深淵。”
“哦。”
夜九淵不置可否。
雲長卿：突然好氣。
終於知道諸位殿下們爲何要折騰他了，果然，就是因爲這傢伙氣鬼的本事一流吧。
雲長卿正想着，忽而聽到對面那個氣人的傢伙道：“所以，這到底是爲何呢？
爲何以七殿下的天資，直至今日也沒能找回記憶？”
“……”雲長卿。
這傢伙……
“你以爲記憶是那麼好找回的。
如今整個鬼界，唯有天帝陛下和大殿下找回了記憶。”
“七殿下若是想找回，自然能找回。”
夜九淵道。
“……”雲長卿。
這囂張中又透着強大自信的話，明明該叫他聽了嗤笑不已，卻……莫名地相信。
是，如果他想找回的話，應該是能找回的吧。
這片林中的樹葉太過茂盛，本就不甚明亮的月輝更是連照都照不進來。
雲長卿定定地看着，回憶他每次離開煉獄深淵的感覺。
是的，感覺。
雖然最後一關的闖關記憶不會保留，但那份心情卻會保留下來。
每一次，每一次出來後他都會覺得……忐忑，還有瑟縮，仿若有什麼令他懼怕的東西就在前方，他攝於這份畏懼當真就不敢往前了。
“或許，我真的是不想吧。”
許久，雲長卿的聲音才緩緩響了起來，其中透着一種莫名的悵然若失。
“既是如此，七殿下不如干脆利落地放棄好了。”
雲長卿頓時一愣，下意識地收回了看着上方的目光轉而看向站在他對面的夜九淵。
此時，夜九淵不再是那副慵懶的靠着樹幹的模樣，他已經站直了身體，深邃的眸子中透着某種極爲堅定的東西。
一瞬間，雲長卿就意識到了，夜九淵這絕不是什麼反諷，也不是什麼奚落，而是出於一片真心實意。
夜九淵，真心實意地覺得他可以放棄。
“我觀七殿下如今在鬼界生活得很開心。”
夜九淵就在這時緩緩地開口了，他的聲音中透着滿滿的堅定之意，“既是如此，七殿下不如放下執念，徹底拋棄過去，就在鬼界這般幸福開心地生活下去好了。”
“你……”雲長卿心頭狠狠一震。
放下執念，徹底拋棄過去。
他真的沒想到，這個給他帶來熟悉感的鬼竟然會這麼說。
“你難道不該……”
“不該什麼？
鼓勵七殿下，讓七殿下不管付出什麼代價都一定要找回記憶嗎？”
夜九淵不等雲長卿把話說完就說了起來，“可惜了，我不會這樣做。”
“……”雲長卿。
這傢伙太過另類，他有點兒不知道該怎麼交流了。
然而，在夜九淵一片真心實意的盯視下，雲長卿莫名的有點兒不爽起來，“你都還沒問我不想找回記憶的原因，怎麼就能篤定我是真的不想找回，而不是隨口那麼一感慨。”
“好吧。”
夜九淵從善如流，“那殿下不想找回記憶的原因是什麼？”
雲長卿：心頭總覺得塞塞的。
然而，對方既然問了，他便想回答。
“畏懼，害怕，總覺得我似乎做錯了什麼。”
雲長卿沒有注意到，當他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夜九淵的臉色莫名地白了一點。
此時的雲長卿還在繼續說道：“也不是，我不該這麼說的，以我的性子，所做之事肯定就是我所想之事，這個決定是不會錯的。
錯的……可能是我做了此事後，造成了某種不太好的後果。”
說到這，雲長卿不由長嘆了一聲。
“總的來說，我可能是不想面對那個後果，所以才這麼一直逃避。”
他來鬼界已有二百零一年了，這麼一逃避，便是二百年過去。
雲長卿想到此不由搖了搖頭，語氣頗有些自嘲地說道：“沒想到，我竟是如此膽小……夜兄？”
後面的話還沒說完，雲長卿便因對面之鬼的神色而徹底愣住了。
怎麼說呢，複雜，實在是太複雜了。
看到夜九淵露出這樣的神情，他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面前的這個鬼族，顯然比他有故事多了。
等等……
雲長卿忽而覺得有哪裏不對。
然而，還不等他抓住這朦朧的感覺去看穿真相，夜九淵的聲音便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