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應聲而開,陳錦逸將自己的披風交由李福,徑直入內:“微臣參加殿下。”
陸詷注意到他的肩膀有些水氣,這才注意到窗外隱約有些雨聲:“免禮,外頭下雨了?”
“回殿下,約莫下了小半個時辰。”
小半個時辰?
陸詷的視線落在了李福身上,見他肩頭袖口都沾了點雨水,只站在門外候着指揮着其他侍者伺候而自己卻沒有進殿。陸詷的目光不禁又落在了那盞茶杯還有那襲薄衾之上。
“殿下?”陳錦逸沒有等到陸詷的迴應,忍不住喚道。
陸詷回神:“坐吧。”隨後屏退左右示意李福將殿門關上。
屋內只剩他們二人時,陸詷沉聲道:“明日朝會孤便會下旨處死邱晁,後日便會將邱晁押赴刑場,斬首示衆。”
陳錦逸頓時一驚:“殿下,是否有些、有些……
“有些操之過急。”陸詷將他未盡之語說了出來,“自然是操之過急了,邱府之中暗格中搜出了兵符印信,孤懷疑邱府暗囤私兵,一旦聖旨一下,私兵必定要動。”
陳錦逸略一沉吟:“殿下是打算將計就計?將其一網打盡?”
“不錯。”陸詷屈指敲了敲扶手,“貿然搜捕容易有漏網之魚,倒不如以邱晁做誘餌誘請君入甕。”
陳錦逸已經明白了陸詷找自己來的意思:“屬下當日定會佈下埋伏。”
“不止。”陸詷淡淡地道,“光邱晁一個人誘餌不夠。”
陳錦逸不明所以,他想不到還有誰能比邱晁更具有誘惑力,但是當他擡頭看向陸詷時,心中驀地升騰起了一股不好的預感,任何他便聽見了陸詷平淡卻不容人質疑的聲音——
“後日午時三刻,孤會親自監斬。”
***
處決邱晁的聖旨一下,滿朝皆驚。邱晁這些年給太子施了多少絆子,衆臣是心知肚明。大家都料到了太子不會放過邱晁,卻不曾想會這麼快又用如此決絕的手段,畢竟……畢竟如今天下的主人還不是太子。
就連邱晁的政敵都有些恍惚,這麼一位權傾朝野沉淫官場十數載的權臣便這般被處死了?便是當日李治除長孫無忌,尚且留有一線餘地。若比之於唐,太子如今行事卻更似李世民——玄武門事變時的李世民。
會不會下一次利刃便會對準行宮避暑的皇上?
誰也不知道。
陸詷彷彿坐實了他們的想法,李福宣旨後不等朝臣出班反對,陸詷只剩下了一句話:“明日孤親自監斬,誰若想爲邱晁求情便趁早說,孤會讓劊子手多備鍘刀,以免到時不夠用。”
衆臣倒吸一口冷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沉默了。邱黨的中堅力量早已接連入獄,他們這些小蝦米何苦去自討苦喫?最後可能還要把命送上。
翌日。
一輛刑車便從天牢駛出,四面垂着帷幔,隱約能見到裏面坐着一個蓬頭垢面發須花白的老者,哪怕他的背影看着有幾分氣度但卻也已經沒有心力去強撐起那份氣度與從容。
牢車咿呀咿呀地向前滾着,沿途禁軍護衛,街道肅清,旁人無法靠近,但便是這樣也攔不住有百姓從二樓酒樓向牢車扔雞蛋和爛菜幫子。
沿途無人能夠近身,但菜市口卻允了百姓旁觀,是以越靠近刑場越熱鬧。這也像是邱晁的一生,寒門庶子寒窗苦讀,一朝高中平步青雲。從卑微小官到大權在握。從孑然一身到黨朋聚集,身邊更是從寂寥到熱鬧,到人聲鼎沸之時卻也就離末路不遠了。
菜市口熱鬧喧囂,監斬官坐在下首,上首空着一張座位。周遭百姓交頭接耳,墊着腳想看一看太子殿下。只因太子殿下親自監斬邱晁的消息早就長了翅膀一般傳遍的京城。
等了等又等,等到午時一刻,官道之上遠遠的能看見禁軍開道,杏黃華蓋緩慢而至。
快到菜市口時,一個暗衛不知不覺走到了華蓋身旁,輕聲道:“啓稟主子,邱府私兵已混入刑場周圍。”
陸詷頷首,目光掃過暗衛時發覺他左臉有處烏青:“你臉怎麼了?”
暗衛一愣,下意識地摸了摸,卻控制不出喫疼的表情,表情尷尬道:“謝主子關心,此乃訓練所致,不影響屬下拔劍。”
陸詷摸了摸下巴:“最近訓練得狠?”
暗衛不知該怎麼說,但臉上劫後餘生的表情已經充分表達了他的情緒。陸詷也不爲難他,揮了揮手:“照原計劃行事。”
華蓋行至菜市口,在場衆人趕緊跪地口呼千歲。陸詷則是起身行至上首位坐下,觀察了一會兒匍匐在下的百姓,半晌道:“諸位免禮。”
此時剛過午時一刻,距離行刑的時間還有兩刻鐘。陸詷看着停在刑場上的牢籠,朗聲道:“大昱立國以法,皇子犯法尚且與庶民同罪,邱晁,你可知罪?”
鐵籠之中沒有迴音,陸詷似早有預料,徑直道:“與突厥通敵,脅榮陵爲你所用,以敗仗和邊關百姓的性命安寧換得金銀珠寶錦緞絲綢,此乃通敵叛國之罪。結黨營私,傾軋異己,乃擅權不義之罪。妄圖以你之血脈混淆皇室血脈,此乃謀叛大罪。授使女兒在後宮行厭勝之術,詛咒皇子,此乃大不敬之罪。你微末之時是你恩師收留你教你學識並將女兒嫁予你,你承諾不納妻妾,可你恩師病危之際你卻視而不見之後又爲攀附權貴娶了平妻,此乃不孝不信之罪。不忠不義不仁不孝十惡不赦,邱晁,你可知罪?”
“……罪臣,知罪。”沙啞得不能再沙啞的聲音,宛如在粗粒石板上磨過一般。
百姓皆譁,原來那位高高在上的宰輔竟然做過這麼多齷齪的事情。百姓雖不盡懂律法,但也知道光前面四條罪狀,單拎出來每一條都足以治邱晁的死罪。不過那最後一條罪狀雖不能置其死地,卻也讓一些自詡有風骨的讀書人所不齒,尤其是從前邱晁同外人向來是說,他那二夫人是大夫人做主娶的,也是大夫人自認爲出身鄉野故而擡了二夫人爲平妻。
日晷一點點挪着,終於,日頭即將挪向午時三刻時。陸詷斟酌再三,忽地嘆了一口氣:“孤見你能自陳罪狀,故法外開恩,賜你鴆酒一杯,留一全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