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審訊青石的時候齊藍邀請了陸詷和吳珣一起，齊藍給的理由也很簡單——
“兇手想殺青石，而以吳少俠的身手,完全可以渾水摸魚殺了他,可青石如今還活着。”
他們再次進入到了房間裏,青石正蜷縮在角落裏，愣愣出神,半晌吐出了一句話：“我沒想到他想殺我……我沒想到他這麼厭惡我。”
“死人才是最安全的，只要你活着就有可能背叛他。”
青石沒說話,只是眼中的身材一點點黯淡了下去,齊藍走到他面前：“你認識明月嗎？”
那蒼白的臉頰染上了點紅,青石猛地擡頭：“此事與她無關。”
“是嗎？”齊藍嘴角噙笑，負手彎腰盯着青石,慢條斯理地將剛纔發生的事情事無鉅細的都說了一遍,如果說方纔的青石像是沒有靈魂的破布娃娃，那這件事情足以讓他紅了雙眼,顴骨侵染上憤怒的紅暈，蜷起的雙拳上青筋暴起,嘴巴就像缺水的魚兒大口大口地呼着氣。
良久青石纔開口：“明月是一個清倌，我想爲她贖身，但師父不允許我這麼做。”他擡起頭,嘴角非常艱難地上揚着，“但明月不會武，也不會毒，不是她殺的人。”
“誰殺的人你不清楚嗎？”齊藍直起身子,嘴角捲曲起一個嘲弄的弧度,“一個不會武的清倌如何上的天山派？又如何找到的本官？又如何將這幾日的案件知道得事無鉅細？”
青石失魂落魄地看着自己的雙手,不知想到了什麼。
“你本來是要娶明月嗎？”
青石如遭電擊，半晌還是搖搖頭：“我們之間並沒有男女之情，只是朋友而已……”
“那你爲什麼要替她贖身？”齊藍也詫異了，他以爲這是個襄王有意神女無情的故事，沒想到青石卻說他和明月沒有感情。
青石再次沉默，但他糾纏在一起的雙手卻顯得他此刻的內心沒有那麼的平靜。
或許，原因出在明月身上？
吳珣拉着陸詷出了那個壓抑的房間，他估計齊藍沒辦法再從青石口中撬出什麼的。這也大大超出了他的預想，青石竟然在知道自己要被幕後兇手殺害的情況下依然不肯開口。
“阿曦。”吳珣看見在門口和暗九玩的陸曦，走過去蹲下身子，“你那天打聽了青石的事嗎？跟爹爹說說。”
陸曦紅着小臉點了點頭：“青石是霍峯的親傳大弟子，他小時候是被扔在天山門口被霍峯抱回去救活養大的，那時候霍峯剛接掌天山，所以青石是他第一個弟子，感情甚篤。青石是半月前回到的天山派……”
“等等！”吳珣皺起了眉頭，“你說他半個月前纔回來的？”
“嗯，他們說青石三年前好像惹惱了霍峯，在霍峯門口跪了三天三夜然後下山離開。”
“因爲什麼事？”
陸曦搖搖頭：“他們好像也不清楚。”
吳珣心中覺得怪異，隨後在天山派找了好幾個弟子都沒有打聽出來緣由，便知道此事也許不足與外人道，是以所有人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是夜。
青石睜開眼睛，看着夜色中朦朧的身影，他坐起身愣愣地看着。半晌，他膝行至身影身後，嗑了三個響頭。隨後闔上雙眼，靜待着死亡的降臨。
“你把我當成了誰？”
青石猛地擡頭，那身影已經回頭，青石藉着月色看清了來人的臉，駭然後仰跌坐在地：“是、是你？”
“你把我當成了誰？”吳珣目光落在青石攥着自己衣角的手，“還是說你做過什麼錯事？讓你甘願赴死？”
說話間一道劍影晃過，青石攥的那片衣角已經脫離了衣袍，白影走到吳珣身旁攬住了他的肩膀，給了青石一個警告的眼神。
“陰陽顛倒，有違倫理，你們不怕？”青石說罷，將雙目抵於手背之上，臉上只剩下慘淡的笑容。
“怕什麼？”
“天打雷劈。”
陸詷哼笑了一聲：“那它儘管來，天若阻我，我就覆天。”
“好一個天若阻我，我就覆天……”青石喃喃自語，最後整個房間只回蕩着他嘶聲力竭的笑聲。
“他瘋了。”陸詷皺了皺眉頭，想帶着吳珣離開。
“我早就瘋了。”青石仰起臉，“……早在三年前我就瘋了。”
“我去偷衣服的時候，他不在房間，也許他又去殺人了也說不定。”吳珣開口道，“別的不說，我覺得你眼光怪差的，喜歡什麼人不好，偏要喜歡殺人狂魔。”
“不！不是的！”青石拼命搖頭，“他絕不是那樣的人，他不是，那些人定是該死之人……他自小教導我，衆生皆平等……他說行走江湖義字當先……他說他不需要我去爭天下第一，只要做個正直的人就可以了……”
“師父去了鬼域？”青石喃喃道，“我一年前也去過鬼蜮，不過只待幾天就離開了。”
看來爲何天山掌門出關前往鬼域已經有了答案，見青石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吳珣心知他此刻沒了跟他們傾訴的想法，於是和陸詷走出了屋子。深吸了一口屋外的空氣，才覺得方纔屋內的窒息。
“他們當真……”陸詷有些驚訝，也有些嘆息，“先不論身份，他們年齡相差頗有些大。”
“也許沒有那麼大。”吳珣摸了摸下巴，“青石二十出頭，那霍峯我印象中接掌天山派時僅二十出頭，想來如今應該四十出頭而已，不過確實頗有幾分老態，也許是爲伊消得人憔悴呢。”
“青石對霍峯有意應是真的，不然房中密室也不會掛了那麼多霍峯的畫像，可你真覺得霍峯對他也有意？”陸詷搖頭表示不信，“若真有意，怎捨得置心上人於死地？”
吳珣不答，笑容狡黠地眨了眨眼：“其實我今天去霍峯房中偷衣服的時候發現了另一件有趣的事情。不過……”他拖長了音，“具體是什麼，小詷不妨猜猜看？”
吊他胃口？陸詷鳳眸微狹，冷笑了一聲：“那梓童做好接受穿別人衣服的懲罰了嗎？”
吳珣：“……”
噫，小詷還是做個明君吧，暴君太不可控了！
……
迷迷瞪瞪睡到半夜，吳珣突然間從牀上坐了起來，將身旁的陸詷也驚醒了。
“怎麼了？”陸詷眼睛也沒睜，展臂將人摟入懷中，手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着吳珣的脊背，聲音不甚清楚，“做噩夢了？不怕，我在。”
“我是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你還記得祖父當初假裝專寵麗妃的緣由嗎？”吳珣也不想鬧醒小詷，只是他擔心明天醒來會忘記今晚一閃而過的靈感。
“嗯……”陸詷意識到吳珣可能想到了什麼，也睜開了眼睛，聲音逐漸變得清朗起來，“當時祖父專寵麗妃，一是爲了穩住嶽丞相，二是爲了立個活靶子免除了去後宮的其他地方，三是因爲那麗妃眉眼間長得與祖母有幾分相似。”
“那小詷記不記得青石藏於密室中的畫像？畫像中的霍峯並沒有留長鬚，尤其是雙眼與明月姑娘有幾分相似。”
陸詷回憶起畫像和明月的臉：“你還記得有幾幅畫像像是青石迴天山派前所繪，而且那畫像中的霍峯僅有側臉。會不會那幾幅畫並非是青石憑想象描摹，而是對着明月畫的？”
這或許是最有可能的解釋了。這也就說明了爲什麼青石想要給明月贖身，卻又沒有打算娶她，或許也動過娶親的想法，不然不會在他們提到娶親時青石有如此大的反應。既然相思無望，何不情思它寄，總好過只憑幾卷畫聊以餘生。
“小詷……”吳珣想到這一層後心裏有些難受，“如果你我當初沒有心意相通，你會廣開後宮嗎？”
陸詷沉默了片刻：“若我表明心意後而你對我無意，我會，我若孤身一人，我怕你會自責。”
“那你會找一個和我面容相似之人嗎？”
“……不會。”陸詷扣住吳珣的後腦，輕輕含住兩瓣溫熱軟脣，牙齒輕輕磨着脣肉。很溫柔，但吳珣莫名地感覺到有種被吞入肚中之感，他聽見陸詷含糊的話語：“珣兒最是心軟，哪怕知曉我心意也定會留在朝中幫我，日日得以相見我又爲何要去見一個贗品？珣兒該擔心的是，我會不會延長早朝或是將你留過了宮門落鑰的時間纔是。”
但若珣兒不在朝中，也許……也許他也會難以抗拒那樣巨大的誘惑。就像當初祖父一般，只需要那人遠遠坐着便好。
吳珣不知道陸詷的心聲，但心中卻忽地一疼，突然又想起陸詷之前說的若自己成婚，他一定會幫自己穿好婚服的事情，所以哪怕見一次便是一次折磨，小詷也想要日日與自己相見嗎……酸酸澀澀的滋味淹沒了心頭，吳珣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明明兩人早已是老夫老夫，可最近卻老是有一種不安感。越是站得高他越是能見到小詷的難，也就知道他們之間當初若有一個人不那麼堅定，恐怕如今他們便是咫尺天涯不得相守。
愈是珍稀，愈是後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