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預報說今兒個放晴。

    放屁晴。

    東藺這座城市的天氣情況一般靠猜,靠命,靠老天爺心情。對於楚荊棠來說,其陰晴冷熱,無論是何時節總歸是不那麼好受的。夏天嫌棄它熱,冬天又耐不住冷,春秋又不舒服它雨下得頻,內褲半天干不了。

    但是楚荊棠今天可以充當一次預言家:從傍晚七點鐘開始會下起今年入夏的第一場大暴雨,風吹雨打電閃雷鳴,饒是打兩把傘都不頂用。

    爲什麼會記得這麼清楚?

    因爲就是上輩子這一天,他救了一個雙腿被人打斷,渾身是血的陌生少年。

    聽起來是一件助人爲樂的好事。

    但其實楚荊棠並不是一個標準意義上的敬業誠信正直的新時代新青年。除了成績之外,他就是人們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的反面教材,是人們眼中地痞流氓的頭兒,是校園裏愛挑事兒的扛把子。乾的事特別招人恨:把別人的頭往便池裏摁還數拍子;抄起碎了底的啤酒瓶就敢往人腦袋上砸;拿根棒球棍把欠債的人腿給打骨折,要不是那晚上他被下藥一刀子大放血,他還能大戰個幾回合。

    楚荊棠知道自己劣跡斑斑,所以在潛意識裏他覺得自己根本就失去了幫助別人的資格,他不配。

    不管配不配,學還是照樣要上的,一切好像都和平常沒有什麼區別,只不過楚荊棠在出門之前拿了一把傘。

    這時候的楚荊棠,還是妥妥的年紀第一沒得跑。楚荊棠的學習生涯那叫一個順風順水,從開始上學起就霸佔着第一名的位置毫不動搖,任由第二名和第三名就差那麼小几分糾纏得得不可開交,而他永遠在他們達不到的最高位穩如泰山。

    這就很氣人,天天興風作浪成績還這麼好,老師們拿他當讓人沒轍的混世魔王,要不是看在他老是拿獎爲校爭光,賞他的處分條都可以封棺了。

    楚荊棠到教室之後碰上了一個人——吳海喬。這可是大冤家,當初就是他領自己去那個酒吧包間然後被下藥的。

    吳海喬拿着手機在打遊戲,餘光看見楚荊棠到校後打了聲招呼。

    楚荊棠回了句:“嗯。”

    他從前一直都是這樣,狐朋狗友一大堆卻從來沒有跟任何人真正熱絡起來,反倒仇家死敵遍地開花哪哪都是。就像他上輩子的葬禮一樣,連自己親爹都沒來看自己一眼,估計連兒子死了都不知道,不過當時葬禮上倒是多出來了一個人,就是那個有過一命之緣的少年,他還算有良心沒讓自己救了一個白眼狼。

    總之楚荊棠這浮萍一般的社交關係,飄在水上永遠沒有根,雖然他有些時候也很想要一個朋友,不過想想就行。

    吳海喬趁着早自習人吵音雜沒老師,悄悄問楚荊棠去不去酒吧?

    就是從這兒開始的。

    第一次去他救人一命,最後一次去的時候自己丟命,可不是一命換一命嗎?

    也是虧得上輩子楚荊棠犯賤:“我想玩點刺激的。”

    結果還真刺激大發了。暗紅的酒液,粉紅的女郎還有鮮紅的票子,最後是自己身上不停涌出的血紅。

    天知道,楚荊棠現在想揪住吳海喬的衣領一把將他從座位上拎起來,把開刃了的刀子放在他手心:“殺了我。你應該早就這麼做了,不是恨我很久了嗎?”

    吳海喬他曾經被楚荊棠扒光了衣服當街學狗爬,那是心理與生理上的雙重侮辱。但是楚荊棠年齡小不認人,修理過的人太多了不記得這號人物,吳海喬這廝倒是惦念了好幾年,早想報復他了。

    楚荊棠幻想過泛着冰冷銀光的刀尖沒入心臟,將他胸腔刺了個對穿的解脫快感。當然只是想一想,楚荊棠現在可惜命了。

    雖然不想和吳海喬鬼扯但酒吧他是必須要去的。重生一次從好人好事開始做起,他還要當個英雄呢,就當那個年輕人做送我那株靈堂上白花的謝禮。

    吳海喬跟保安都是數不清的煙盒交情了,通融通融也能逃課成功。

    楚荊棠一路上就沒怎麼說話。

    “楚霸王你還沒有去過真正的酒吧吧?老子就帶你見識一下!”

    他這個楚霸王稱呼受之有愧,畢竟他從來沒有美人在懷的經歷。以前談過的女朋友倆星期就分了,結果他們最深度的交流就是對方碰了一下自己的小指想牽手,楚荊棠還躲開了。

    楚霸王很酷,不應他。

    “我跟你說啊,放輕鬆點,別讓他們看出來我們未成年,到時候記得把外套脫了啊。”

    “我去那種地方都去慣了,就圖個熱鬧。”吳海喬嘴巴上了根發條:“裏頭漂亮姑娘可多着呢!像楚霸王你這長相的,他們肯定都圍着你轉!”

    吳海喬領他進去,場面和上輩子無異。

    眼看着吳海喬拎着酒瓶在舞池中央搖頭扭臀的爛樣,楚荊棠怒從心頭起,手癢得簡直要起火了都。他朝吳海喬招手示意他過來,沒等他反應就一拳直擊他面中,鼻血是肯定得流的,人是肯定要暈倒的,保安是肯定要趕過來攆人的,楚荊棠是肯定要從後門跑路的。

    打人就跑,賊爽,這孬貨活該。

    等他從酒吧後門跑到上輩子救人的那條巷子裏的時候卻出乎他意外。

    這條巷子裏沒有任何人。

    不僅是人,連一點聲音,痕跡也沒有。靜的可怕,楚荊棠只聽到了他自己跑太快的喘氣兒。

    他順着路一直走,楚荊棠看到了一個細細長長的泥路子,通往廢工廠的。這條道上會有自己的血嗎?當初他大出血被扔到廢工廠的時候記得一路走,血蛇就一路蔓延到工廠。哦對,這已經不是上輩子了。

    保險起見楚荊棠繞着周圍觀察四周確定沒有危險才進去。躡手躡腳、小心翼翼,生怕發出聲響,工廠其實並不怎麼大,一些帶不走的大型機械可以藏匿的位置楚荊棠也反覆找了很多次。

    還是沒人。

    奇怪啊。

    他還想着:可能沒到時間?楚荊棠是在不想在這個鬼氣森森,土狗不吠野貓不跑的廢棄廠子再多待一秒,但是他還是等。

    這一等,早過了記憶中的時間了。

    雨也開始下大了,噼啪噼啪砸在身上上,楚荊棠沒有打傘。濺起來的的水污打髒了楚荊棠的鞋和褲腳。

    感覺有些事情超出了他的預料,他恐慌這種脫離掌控的局面,他害怕自己又重蹈了上輩子的覆轍。

    楚荊棠打了個出租車回去,司機大叔看他渾身上下溼透的慘樣給他抹掉了零頭,對司機說了聲謝謝。

    怎麼說呢?用個不太恰當的詞吧:近鄉情怯。吳海喬,他是不想面對;那麼他媽賈慈懿,他就是不敢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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