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明正統 > 第九百一十七章 暗夜寒風
    現在王振已經死了,而自己還活着。朱祁鎮多麼希望當年就死在土木堡,也好了卻這無休無盡的羞辱。

    也先把他扔在了一邊,還給了他一羣牛羊,不過沒有馬。周圍看不到一個斡剌特騎兵,而朱祁鎮知道,自己是走不出草原的。他和袁彬、哈銘三人相依爲命。他們兩人放牛牧羊,而朱祁鎮就拾牛糞、擠牛奶,總之過着清苦而單調的日子。

    草原上的冬天比關內要冷得多,就算帳篷裏的火燒得再旺,也擋不住徹骨的寒氣。一到晚上,三個人在帳篷裏擠在一起,仍瑟瑟發抖。

    朱祁鎮從來沒有感受到過這個滋味,隨時覺得自己要捱不住而被凍死,可一睜眼,總能看見第二天的陽光。

    這天晚上,三人擠在帳篷裏,忽然聽到外面有沙沙的聲響。

    袁彬警覺的一掀帳簾,隨即驚愕道:“太上皇,下雪了。”

    “又下雪了?”朱祁鎮身子一震,推了一把身邊的哈銘,“快,把羊都趕進帳篷裏。”前些日子天降大雪,一晚上凍死了十幾只羊,把朱祁鎮心疼得直掉淚,因此一聽說下雪便讓袁哈二人把剩下的羊都趕進來,以免再被夜裏的風雪凍死。

    帳篷裏裝不下整個羊羣,他們便將小羊和母羊趕了進來。

    袁哈二人都抱着兩三隻羊。

    哈銘還風趣地說:“這東西都頂蓋好幾張毛毯了,今兒夜裏不怕受凍了。”

    朱祁鎮和袁彬聽了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真難爲了你們,陪着我過這樣的苦日子,”朱祁鎮感慨道:“你們......不覺得後悔麼?”

    “後悔?”哈銘看看袁彬,咧嘴一笑道:“太上皇如果覺得對不住俺們兩個,他日回到京城,重重封賞也就是了。”

    朱祁鎮搖頭苦笑:“你們覺得我還會有回到京城的日子麼?就算真有,我也再不會成爲皇帝了。如何封賞你們?”

    “俺們倒不這樣認爲,”哈銘倒是挺樂觀,“太上皇若是再重新登上皇位,可不要忘了俺們陪你過的這些苦日子。”

    “真如你所說的話,我會與你們共享富貴,”朱祁鎮嘆息一聲,“如我一直沒有出頭之日,你們兩個跟着我可不要後悔。”

    “俺們認了,就算陪着太上皇一生一世待在這草原上,也絕不後悔。”

    “對......”袁彬也附和道。

    朱祁鎮心裏一熱,眼眶變得潮潮的。

    “老哈,”袁彬看了一眼哈銘,“我守着太上皇無話可說,可你是蒙古人,爲什麼也要這樣做呢?”

    “老袁,你這話可就不厚道了,”哈銘瞪着他道:“俺跟你一樣,也是大明的人,從祖輩起,就在大明生活。怎麼,你懷疑俺嗎?”

    “好了好了,”朱祁鎮怕他們二人吵起來,連忙和稀泥,“你們對大明都是一樣的忠心,我對你們從來都是一視同仁,都這個時候了,不要因爲無聊的事再起爭執,而傷了彼此的和氣。”

    話音剛落,哈銘忽然站起身,看着袁彬。

    朱祁鎮以爲他想要跟袁彬打架,臉色一變,“哈銘,你想要幹什麼?”

    哈銘臉有異色的對袁彬道:“外面好像有人。”

    袁彬一臉凝重的點點頭,“我也聽見了。”

    哈銘從帳篷頂端摸出兩把刀,丟給袁彬一把,“你守着太上皇,我出去看看。”

    “你小心些。”袁彬叮囑了一句。

    哈銘持刀一掀帳簾,快步走了出去。

    看着兩人凝重的神情,朱祁鎮緊張的問道:“這麼晚了,會是些什麼人?”

    袁彬脣豎中指,“噓——”讓他噤聲,然後掀起帳簾的一條縫向外看去。

    雪越下越大,漆黑的夜色下,只見哈銘的身影小心的向前挪去,陡然,他身形晃了晃,倒了下去。

    袁彬瞳孔一縮,手猛地攥緊刀鞘。

    “太上皇......”

    “欻欻欻——”一柄柄泛着寒光的利刃刺透了帳篷。

    在這千鈞一髮之際,袁彬拉住朱祁鎮衝了出去。

    朱祁鎮還未立定,就聽見身後帳篷裏的羊發出一陣陣慘叫聲。

    袁彬顧不得停歇,略微一辨方向,便拉着朱祁鎮一陣狂奔。

    剛奔得一陣,忽然眼前人影一閃,一道寒光撲面而來。

    袁彬腳步一頓,提刀迎去。

    “當——”的一聲,袁彬只覺手腕發麻,按道對方好大的臂力。

    對方絲毫不給他喘息之機,又是一刀劈來,卻是直取他身後的朱祁鎮。

    “太上皇,小心!”袁彬一咬牙,伸手使勁一推,朱祁鎮蹭蹭蹭連着向後退了幾步,定睛看時,只見袁彬已和一人戰在一起。那人的刀揮舞如風,袁彬僅夠招架。

    “太上皇,快走!”袁彬衝他喊道。

    朱祁鎮心中一緊,一轉身,踉踉蹌蹌的冒着風雪而走。

    黑夜裏辨不清東西,朱祁鎮本能的循着袁彬廝殺相反的方向行去。還沒走多遠,忽見雪地裏鑽出幾條黑影向他撲來。他一驚,正要再轉向一邊,忽然一道寒光已劈至眼前,他驚叫一聲,一矮身,就地一滾,“嚓——”刀鋒斫在雪地裏,離他脖頸只差數寸。

    朱祁鎮驚出了一身冷汗,連滾帶爬的還未行出多遠,又是一刀劈來,眼看避無可避,忽然,“咻——”的一聲尖銳破空聲響過,一支羽箭正中砍向自己那人的面門,那人嚎叫着仰面便倒。其餘幾人一愣,只聽一陣急驟的馬蹄聲響起,一匹馬頃刻間馳近,馬上騎士一把將倒在雪地上的朱祁鎮拉上馬背,轉瞬間便馳出老遠。

    “快追——”那些人呼喝着去追時,那馬連人已消失在夜幕裏。

    ......

    朱祁鎮只覺耳旁呼呼灌風,趴在馬背上也不知跑了多久,待得馬兒的步子慢下來,他方仰起臉來看了看。救自己的人臉上蒙着黑巾,看不清相貌。

    “壯士......”他剛一開口,便覺胸口一陣顛簸,下面的話便再說不出來。

    蒙面人一探手,將朱祁鎮的身子提起,讓他端坐在了馬背上。

    “多謝壯士。”朱祁鎮很不容易說出了這句話。

    蒙面人沒有應聲,策馬依舊疾馳。忽然,他眉頭微微皺起,一勒繮繩,馬兒的腳步便停了下來。

    “壯士,怎麼了?”朱祁鎮問道。

    蒙面人沒有回答,一雙銳利的眼睛向周圍看去。朱祁鎮循着他的目光,心中一抖,一、二、三、四、五......

    夜幕中,無數騎兵正朝他們圍來,一雙雙眸子有如銳利的箭鋒。

    蒙面人一隻手握緊了繮繩,另一隻手往腰間摸去。

    圍成一圈的騎兵在離他們十丈距離時停了下來,然後摸出背後的弓箭,彎弓搭箭,一支支森寒的箭鏃對準了他們。

    蒙面人目光凝重,正思忖對策時,忽然有人高聲道:“慢!”

    所有騎兵放下了弓箭,讓出了一條道。

    朱祁鎮眯着眼睛看去,只見元琪兒身穿一身雪白的狐裘大衣,策馬入了圈子。

    她徑直來到二人面前,目光盯着那個蒙面人,“寧公子,別來無恙。”

    蒙面人扯去了臉上的蒙巾,留出一張極爲俊秀的臉龐,正是寧祖兒。

    “郡主,我們又見面了。”寧祖兒朝她拱了拱手。

    “你這是要劫持他回去嗎?”元琪兒說着瞄了朱祁鎮一眼。

    “郡主這話錯了,”寧祖兒道:“他是我大明的太上皇,自當要迎回我大明,何來劫持?”

    “你就這樣迎回你們的太上皇?”元琪兒揚了揚嬌俏的下巴,“我若是不答應,就會命人將你們射成兩團刺蝟,你信不信?”

    “我信,當然信,”寧祖兒微微一笑,“郡主的手段,寧某甘拜下風,不過太上皇他深夜遭人行刺,若無我出手搭救,恐怕太上皇的命已休矣!郡主這又怎麼說?”

    “這個不用你操心。”元琪兒目光看着他道:“把人留下,我放你走。”

    “唔......”寧祖兒目光掃視了一圈周圍虎視眈眈的騎兵。

    “你出不去的,趁早打消了這個心思,”元琪兒告誡道:“接應你的人跟本過不來,就算來了也是個死。”

    寧祖兒面色微變,“我若將太上皇留下,你會如何處置?”

    “放心,想置你們太上皇死地的並不是我們,”元琪兒悠悠道:“或許是你們明人也說不定,他是我們的座上賓,我們會好生對待他的......”頓了頓,又道:“我們若想讓他死,又何至於等到今天?”

    寧祖兒猶豫了一陣,對朱祁鎮輕聲道:“太上皇,得罪了!”把他放下馬來。

    “寧愛卿,”朱祁鎮對他道:“不要再掛念我了,此地兇險,你趕快走吧!”

    “太上皇,保重!”寧祖兒朝他拱手一禮,再不遲疑,兜轉馬繮,斡剌特騎兵讓開一條道,看着他離開。

    ......

    寧祖兒策馬一陣疾馳,眼看漸漸遠了,忽聽到身後響起了馬蹄聲,側目看去,見是元琪兒。

    “籲——”他收住馬步,轉向元琪兒,“郡主還有何見教?”

    元琪兒停下坐騎,深深看了他一眼,輕啓朱脣,“他......還好嗎?”

    “他?”寧祖兒目光一轉,“郡主莫非問的是楊牧雲麼?”

    元琪兒微頷螓首,默然不語。

    “楊兄他很好,上有皇上看重,下有於大人提攜,”寧祖兒說道:“他現在可風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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