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芝在參加完葬禮後就匆匆忙忙地趕去了機場,所以鹿楚帶着梁璟回到家後,這個週六日家裏也只有他們兩個。

    進了家門,鹿楚先把梁璟推進來,隨即打開玄關的鞋櫃,在照常換上居家拖鞋後又從鞋櫃裏拿出一隻男士的拖鞋出來。

    她在梁璟面前蹲下來,親手幫他解開左腳上穿的那隻白色運動鞋的鞋帶。

    在鹿楚的手指捏住梁璟鞋帶的那一刻,男生的腳瞬間往回縮了下。

    她沒擡頭,只是輕握住他的腳踝,低着頭垂眼柔聲說:“給你換鞋。”

    掌心的溫度傳遞到他的腳踝骨,順着血液迅速流淌到全身各處,惹得他的每個細胞都漸漸變燙了起來。

    梁璟的臉頰微染紅暈,他的眸子低斂,望着蹲在輪椅邊的女孩兒。

    長髮中規中矩地梳成高馬尾,髮尾柔順地垂落在肩側,鬢邊的髮絲散落,卻並不凌亂。

    她穿着素淨的黑裙子,素面朝天,肌膚白皙光滑,像名貴無暇的羊脂玉。

    忽而,她稍微展顏些許,脣角略翹起來,依舊有些泛紅的眼眸輕彎,恍若一朵正在悄然開放的桃花。

    梁璟聽到她略帶一點上揚的聲音響起,輕柔而溫和:“正合適。”

    梁璟的右腿骨折,腳上也纏着繃帶,現在只能穿左腳這一隻。

    鹿楚在幫他穿好左腳的拖鞋後就站了起來,她推着輪椅往前走,嗓音帶有天然的溫柔,輕聲對他道:“帶你去你的房間看看。”

    梁璟在她推着自己往房間去的時候才反應過來她剛說的“正合適”是在說給他準備的拖鞋大小剛剛好。

    鹿楚家是三室的,主臥在最裏面,兩個次臥一左一右,房門正對。

    鹿楚推開右手邊那扇門,帶着梁璟進去。

    梁璟看着房間裏的陳列擺設,象牙白色傢俱,牀上的一套被褥是天藍色,書桌上放着一個書架,列着一些書,正中央合着一臺銀色的筆記本電腦,旁邊放着一盞簡約的檯燈。

    牀頭櫃上擺放着一個花瓶,裏面插着一把藍色繡球。

    鹿楚注意到梁璟的目光落在了那束花上,連忙對他說:“這不是真的,是仿真花,不用擔心會過敏。”

    然後就在花瓶的旁邊放着的那個小小藤編籃裏拿出一顆牛軋糖來,遞給梁璟。

    梁璟垂眼望着她纖細修長的手指,片刻後擡起手來,捏走了鹿楚給他的手工糖。

    男生的手指在接過這塊糖的時候不小心觸碰到了鹿楚的指尖,他的眼睫一顫,快速收回了手。

    可那抹細微的觸感卻像是在他的指尖着了火,熱度不散。

    鹿楚並沒有在意這點觸碰,她走到另一邊,打開衣櫥的櫥門,裏面掛着一些新衣服,有夏天穿的短袖,也有接下來入秋穿得到的衛衣和外套,長褲有運動褲也有牛仔褲。

    鹿楚從衣櫥裏拿出一套嶄新的睡衣來,轉過身對梁璟說:“已經摘掉標籤洗過了,一會兒可以換上睡衣睡,會舒服些。”

    後來鹿楚又帶梁璟轉了其他地方,衛生間裏也有她提前給他準備的洗漱用品,特別齊全。

    梁璟想起鹿楚在本子上記錄的那些和他有關的話來。

    所以前幾天她有時候會去醫院很晚,是在忙着幫他佈置房間準備東西嗎

    鹿楚讓梁璟坐着休息,自己進了廚房。

    廚房裏有宋芝白天提前做好的皮蛋瘦肉粥,還在電飯煲裏溫着,旁邊放着做好的幹鍋牛肉,只不過已經涼了。

    鹿楚把幹鍋牛肉放進微波爐加熱,自己從冰箱裏拿出幾個雞蛋個一個西紅柿來,又炒了個簡單的番茄炒蛋。

    等她把晚飯端上桌後,就走過來推着輪椅,帶梁璟去了餐桌那邊。

    “這粥和幹鍋牛肉是我媽走之前做好的,我只做了個番茄炒蛋。”鹿楚把筷子遞給他,淡笑說:“嚐嚐。”

    梁璟接過筷子,慢吞吞地喫起來。

    兩個人正喫着,鹿楚的手機就響起了請求視頻通話的鈴聲。

    她起身去拿了手機,接通視頻,話語輕細:“媽。”

    宋芝在視頻那段端關切地問:“怎麼樣你倆吃了嗎”

    鹿楚坐回座位上,點點頭道:“正在喫,你呢”

    “我剛下飛機,正要趕去和對方去喫飯。”宋芝說完又問:“小璟呢喫的還習慣嗎”

    鹿楚便把手機轉了下,讓宋芝看了眼正在乖乖喫晚飯的梁璟,“吶,他在喫。”

    梁璟看向鹿楚湊過來的手機,禮貌地低聲喊人:“阿姨。”

    宋芝笑了笑,話語溫和道:“小璟太瘦了,多喫點啊,營養跟上了對恢復傷勢也有好處。”

    “好。”梁璟聽話地應。

    之後宋芝又囑咐了鹿楚幾句,然後就急匆匆地掛掉了電話。

    鹿楚把手機放在旁邊,見梁璟只低着頭一口一口地喝着粥,也不怎麼喫菜,就主動給他加了塊牛肉放到了他碗裏。

    “多喫點菜和肉。”

    梁璟拿着筷子的手一頓,低低地說了句:“謝謝小鹿姐。”

    “謝什麼,”鹿楚輕嘆道:“不用跟我這麼客氣。”

    梁璟輕咬了下嘴脣,很快就鬆開。

    在回來沈城之前,他曾無數次幻想過和鹿楚坐在一起喫飯的場景。

    但從來沒想到,最終會是以這樣的方式。

    對她的情愫和心動,他也不敢再生半分。

    因爲他覺得,只要再沒有要珍惜的人,就不會在失去的時候,痛不欲生。

    這種滋味他嘗過一次就夠了。

    .

    喫過晚飯後鹿楚去洗碗,梁璟自己操縱着輪椅回了房間拿上那套鹿楚給他準備的灰色睡衣,去了衛生間。

    他打開水閥,調成溫熱的水流,把給他準備的毛巾用熱水浸溼,開始慢慢地擦拭自己的身體。

    然後折騰了好半天,才勉強換上乾淨的睡衣。

    而剛剛纔擦過的身體已經因爲這番費勁兒又生了一層燥熱的薄汗。

    身體擦完了,還有頭要洗。

    以梁璟現在的處境,洗頭確實有些困難。

    但他不想麻煩鹿楚,就用手強撐着摁住輪椅的扶手站了起來。

    右腳不敢觸碰地,只能單腳站穩,拿下花灑來,打開水閥後開始略彎着腰衝頭。

    把頭髮弄溼後梁璟就伸手去拿洗髮水,卻不小心把洗髮水碰倒,瓶子直接從置物架上掉了下去,摔在地上,發出一陣悶響。

    鹿楚剛收拾完廚房,就聽到衛生間裏傳出來的聲音,她的心驀地一緊,急忙跑過去,敲着門擔憂地喊道:“小璟小璟你沒事吧”

    梁璟想要彎腰去撿洗髮水,但怎麼可能做得到。

    他的右腿現在還彎不得,就連坐輪椅的時候都是需要保持平直的。

    他冷着臉,下頜線繃的很緊,顯得神情冷漠而凌厲。

    梁璟扶着牆壁單腳站在那兒,垂眼看着躺在地上的沐浴露,心裏騰昇起一股煩躁。

    這麼簡單的事情,他卻做不到。

    和廢物有什麼兩樣。

    “小璟你在做什麼你現在還不能洗澡”

    梁璟強忍着那股怒氣,話語還算平靜地回鹿楚:“沒洗澡,洗頭。”

    “我幫你”鹿楚的話音都還未落,梁璟近乎低吼的聲音就隔着磨砂玻璃門傳出來:“我不需要你幫我”

    鹿楚握着門把手的手攥緊,她輕蹙了蹙眉,並沒有因爲他用這樣的語氣跟她說話而生氣。

    鹿楚知道這段時間他的情緒敏感,耐着性子輕柔地對他說:“小璟,你先把門打開好不好”

    梁璟在那句話說出口後心裏登時就盛滿了愧疚。

    他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變成這樣,易怒而暴躁,就連他自己都覺得陌生。

    可他卻是控制不住情緒,別人的一個眼神一句話都能觸碰到他敏感的神經。

    他吐出一口氣,緩慢地挪動到門口,打開了鎖。

    鹿楚從外面轉動門把手,推開門後就看到頭髮全溼的梁璟站在她的面前。

    十五歲的少年已經比她高出一截,他耷拉着腦袋,像只泄氣受傷的小獸。

    水滴順着他溼答答的髮梢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滴落,肩膀上的衣料都被水浸溼了一片。

    因爲他剛纔順帶洗了把臉,這會兒水滴順着臉頰往下滑落,就連他的脖頸處也變得潮溼,明顯而性感的鎖骨上都沾了水。

    換做其他人,或許會讓鹿楚覺得很狼狽。

    但梁璟不會。

    她望着他,只覺得這個男孩兒讓人心疼。

    他的臉頰潮溼,有水珠落在長睫處,眼看就要落進他那雙鳳眸裏,鹿楚便擡手替他拭了拭眼睫處,輕嘆着無奈道:“水落眼睛裏,不難受啊”

    語氣略寵,像姐姐寵愛弟弟那般。

    梁璟的眼圈泛起紅,他滾了滾喉結,自責地對她低聲道歉:“小鹿姐,對不起,我剛纔”

    鹿楚不等他說完就輕笑着打斷,耐心而溫柔地詢問:“我幫你,好嗎”

    梁璟攥了攥手指,沒有立刻應答。

    須臾,他抿着薄脣輕微點了下頭。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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