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1996年的陳鳳霞靠在菜場撿菜葉解決一家人的喫菜問題。

    這個時候她家是真窮啊。她懷孕生完孩子沒人幫忙帶,又要給孩子餵奶,就只能自己管。女兒要上學,兒子要餵奶,一家人唯一的經濟來源就是在工地上打工的丈夫。

    城裏頭什麼都貴,開門七件事,柴煙油米醬醋茶,樁樁都要錢。

    口糧相對好解決,好歹家裏還有三畝六分田。他們老家雖然在隔壁省,卻緊挨着江海市。不坐長途車,倒三班公交車,花上一個下午走上兩三裏地,就能將一大口袋米搬進他們住的出租屋。

    後來她家情況改善了,每次憶苦思甜佩服自己跟丈夫的好力氣時,女兒都會笑,窮人的時間真不值錢。

    可不是,爲了一袋子米費上一整天的功夫,還累得死去活來。也就是時間不值錢的窮人才會幹這種事。

    口糧解決了,人不能光喫米不喫菜,靠鹽水泡飯吧。那還要想辦法找菜喫。城裏不比鄉下,屋前屋後都能種菜。想喫新鮮菜,只有買。買就得花錢,偏偏她家最缺的就是錢。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鄭家住的地方距離家大型農貿市場不遠。那裏主要是做批發生意,每天都有大量蔫黃被嫌棄不新鮮的菜丟棄。

    其實丟掉的菜也沒那麼差,挑挑揀揀,還能湊出蠻像樣的菜蔬端上桌。

    照陳鳳霞看,後來她家住小區,菜市場賣的處理菜也就跟它們差不多。

    鄭明明從小就是風風火火的性子,說的事情立刻要做,絕不拖泥帶水。

    她看了日頭又瞧了家裏櫃子上的鬧鐘,相當果斷地翻出了一個大布包跟幾個明顯是清洗後又晾乾的塑料袋,再一次催促母親:“媽,快換鞋子吧,弟弟給我。”

    陳鳳霞這會兒才意識到自己腳上穿的是雙已經快磨破腳後跟的涼拖。

    從鞋子的結構來看,這明顯是一雙穿壞了的涼鞋剪掉後幫改造成的拖鞋。

    她顧不上再感慨,立刻換上一雙同樣顏色暗淡的涼鞋,跟着女兒出門去。

    幸虧有明明在啊。後來這邊拆遷了,她家又搬過好幾回。隔着二十多年的時光,她還真不知道記憶中的農貿批發市場到底在什麼方向。

    鄭明明塊頭小,走路的動作卻不慢。懷裏頭抱着弟弟,她都走成了風一樣的女子。

    陳鳳霞趕緊開口喊女兒:“明明,我來抱吧。”

    她倒不是怕女兒摔到了兒子,而是擔心累壞了大女兒,將來不長個子。

    上輩子,鄭明明就爲自己堪堪一米六的個子耿耿於懷。明明父母跟弟弟身高都還可以的,怎麼遺傳就錯了位。

    現在,陳鳳霞倒是懷疑女兒是小時候做傷了,所以纔沒長個子。

    鄭明明沒跟母親客氣。弟弟能喫能睡,是個樂天派的小胖子,九歲的她抱着弟弟走路,時間長了,確實挺喫力。

    其實就是陳鳳霞自己抱起兒子都覺得喫不消,感覺懷裏抱着一坨秤。她跟在女兒身後走了半天,不由得懷疑女兒是不是帶錯了路。

    她印象當中農貿市場離家不遠啊。

    七月下午的陽光照得人頭昏眼花,裸露在外的皮膚更是曬得發痛。

    陳鳳霞想喊住女兒,旁敲側擊下,看到底是不是走錯了。要真走岔了,她們母女可得趕緊問人。

    這天氣,在外頭耽擱久了,搞不好會中暑倒在外頭的。

    “車子要來了。”鄭明明沒等母親發話,就拽住母親的衣角,一個猛子往農貿市場奔。

    可不是,帶着鏟子的垃圾車已經開進了農貿市場。還有些結束了生意的攤販準備收攤走人。

    瞧見陳鳳霞,有攤主招呼着:“要不,包圓,這堆拿走,一塊錢。”

    陳鳳霞看着擺在他面前的茄子跟西紅柿還有幾個蔫頭耷腦的青椒,一時間忍不住心動。

    鄭明明卻完全沒有花錢買的意識。她直接奔到旁邊的爛菜葉堆裏,先是翻出了棵根部開始泛黃水的大白菜,又扒拉出爛了一半的冬瓜,嘴裏還在催促:“媽,刀給我。”

    陳鳳霞這才反應過來爲什麼出門前女兒還拿了把水果刀,原來是用在這兒。

    是的,他們得刨除掉爛了的部位,將能喫的地方帶回家。不然那扒拉一堆垃圾回去費時費力也什麼用。

    陳鳳霞手上還抱着兒子,撿菜就只能是女兒的活。

    九歲的鄭明明對這些似乎早已駕輕就熟,什麼大白菜葉子,蔫吧掉的空心菜還有爛茄子爛冬瓜甚至冬瓜皮和被人掰掉西藍花葉子都是她撿的目標。

    幾個塑料袋很快被塞得滿滿當當。

    鄭明明站直身體,將戰利品展示給母親看,小大人般商量:“差不多了,媽,我們去西瓜那邊吧。”

    陳鳳霞感覺自己跟女兒顛倒過來了,三十三的她居然還得聽九歲的女兒指揮,才知道往哪個方向走。

    她倒沒覺得多彆扭,因爲長大後的鄭明明就是個相當強勢的性子,平常不聲不吭的,但她拿定了主意的事,旁人根本無法左右她的決定。

    鄭明明又開始了旋風模式,一路小跑着往前走。

    水果批發區跟蔬菜不在一處,陳鳳霞抱着兒子跟在女兒後頭時,懷裏的小傢伙高興地開始“哦哦”。

    大概是撲面而來的空氣中瀰漫着西瓜的清甜香氣讓他興奮,他白胖的胳膊揮舞的尤其起勁。

    陳鳳霞瞧得都忍不住,空出一隻手摸褲子口袋,掏了半天,居然叫她掏出了五塊錢。她開口詢問攤主:“這瓜怎麼賣”

    鄭明明停下了腳步,滿懷疑惑地看她:“媽”

    這意思是你幹什麼呢

    “天熱,給你們買個瓜喫。”

    攤主立刻強調:“我這瓜甜的很。來吧,小西瓜五毛錢一個,批發價,十個起賣。”

    五毛錢一個瓜,真便宜。

    只是陳鳳霞還要猶豫:“就買一個行嗎天熱,東西擺不住。”

    攤主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直接揮手拒絕:“我這邊都是五十一百出貨的。我是按大熱的天,你們跑過來不容易才賣你十個的。”

    鄭明明立刻拉住母親的衣角,氣呼呼地瞪攤主:“哼,你愛賣給誰賣給誰去。我們不買了。”

    說話的時候,她就要拉陳鳳霞走。

    陳鳳霞倒沒有女兒果決,因爲剛纔她說要買瓜的時候,分明看到了女兒在偷偷咽口水。

    家裏窮,別說冷飲,水果都是少見的。大女兒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怎麼會不饞呢。

    看着九歲的女兒,陳鳳霞的母愛佔了上風,她打算掏這個錢。十個瓜聽着是挺多,但大夏天的,這種小西瓜很快就能喫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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