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曦照大倒苦水,張祥心裏很清楚江南的情況,錢莊的兼併造成朝廷隱患。
當初默許江南錢莊兼併,朝廷同樣認爲江南奸商太多,影響了稅收,同時又勾結反王作亂,勢要搞掉一批。現在倒好,是搞掉了一大批,結果催生了寡頭。
以前至少還是各自爲政相互牽制,相互競爭,現在沒了地方同行業的制約,錢莊日漸做大,成爲地方小國庫,也是朝廷始料未及的結果。
“師兄,你說我這寧陽縣令,如何對得起陛下的重託,真是愧對陛下的信賴。”
“是啊,江南的情勢若是如師弟所言,確實非常棘手。不過我此行得在江南待上一段時日,你若有難處,師兄不妨替你支個招,治治那劉巖鏡。”
王曦照聞訊,豁然開朗
“有師兄相助,師弟感激不盡。”
“誒,你我師兄弟一場,同在官場爲官,都是爲了朝廷,何言感激。只是我此番是暗來江南,不便公開行走,故而我之事,你切莫張揚。
尤其是最近江南米價飛漲,我本是來買米,不知怎的消息走漏,倘若被奸商獲悉朝廷徵購稻米,勢必又要囤貨居奇坐地起價。”
“師兄不說,我倒是給忘了,師兄來時可曾留意江南天氣與水情。”
張祥老本行是水工,但此來是查案,他哪有心思真去視察淮河水。
“不瞞師弟,我此來只爲買米,心思全不在江南,倒是疏忽了此事,不知師弟方纔何意啊”
“今年入夏甚早,太平湖水與長江水比往年少的太多,近日臨清、泊陽、濰州等地已有旱情,而寧陽縣各地河道湖泊,水位遠遜於往年,太平湖水比往年更是少了九尺有餘,若是照此蔓延,江南今年恐有旱災啊。”
“嘶,竟還有此事。”張祥聞訊失色。
倒不是江南發旱災是什麼天大的稀奇事,而是淮南已經絕產兩年,河南道儲糧一粒沒有,兩湖還在免稅,生產恢復並不理想,而且已有旱情徵兆。現在江南再大旱,朝廷將無糧可用。
“師弟,此話當真”
“師兄可去田間查看,一看便知。現如今寧陽境內小河水位已不足五尺,大河才七八尺,倘若太平湖水位再低一些,便流不進渠中,渠中無水,田間何來清水灌溉。”
張祥臉色凝重,王曦照感覺異常,話鋒一轉問
“師兄,你是否有事不便明言”
張祥收斂神色說
“哦,有些擔憂。我問你,蘭陵的糧市情況如何”
“官府屯糧皆在蘭陵城外,蘭陵的糧市一月多前,因百通利票號與銀翔錢莊惡鬥,糧價被擡到了五十五文一斗。後又傳出汪晨貴在秀州買糧,蘭陵的糧價現在是每斗六十二三文,但奇怪的是,秀州的糧價還是三十五文一斗照賣。”
“師弟所說百通利與銀翔,是寧陽縣的沈家和蘭陵城的劉巖鏡”
“正是。說起來,這江南糧價飛漲,還是沈雲卿所起。”
張祥聞訊匪夷所思,他實在想不明白,一個區區十八歲的秀才,如何能挑起江南如此大的風波。但一路上種種跡象,又與其有千絲萬縷關聯,似乎只要沾上他,就沒有不倒黴的。
“師弟倒是說說,此事怎就因沈雲卿而起。”
“這事還得從五月上旬說起”
王曦照詳細道出,而此時周晟在沈家做客,談的不亦樂乎。
沈嚴良“見錢眼開”,談攏生意之後,引着周晟、全衡、周雪琳、獨孤玥等人,大張旗鼓參觀沈家東門外,已經陸續建起的圍牆和糧屯。
“沈公子你看,此處一共屯糧十二萬石,有稻米有小麥,還有糯米,在這江南地界,沈某不敢誇下海口,但是在這寧陽縣,也只有我沈家有此財力。”
沈嚴良滿嘴吹噓之詞,周晟不忘恭維附和一番
“沈財東不愧是蘭陵的百年票號,財力果然不俗啊。”
“呵呵,哪裏哪裏,現在是大不如前嘍”
十二萬石糧放在整個帝國,充其量是個零頭,放在江南也排不上號,隨便一個大糧戶,都能拿出三兩萬石稻米,若是蔡生廉、劉巖鏡敞開了屯糧,四五十萬石,甚至百萬石稻米也是喫的下的。
但有人吹,自然有人捧,尤其是合作期間,永遠不乏吹捧附和逢場作戲。
沈雲卿甚至覺得,自己父親沈嚴良的感覺未免太好了,或是說,他天生樂觀,對生人不設防。亦或者說,見錢眼開財迷心竅鬼蒙了頭,豬油蒙了心,被周晨的虛假經濟背景給唬住了。
一行人邊走邊談,很快來到糧屯與荒地的邊界處,遠處的荒地整齊碼放數百口瓦缸,一時引起周晟注意,他問
“哦,這得問犬子。”
沈嚴良諱莫如深,周晟又問沈雲卿
“沈公子,那遠處的大缸是作何用”
“哦,那是我家祖傳祕方,不能示人,故而還請周兄見諒,沈某不便相告。此外,缸中之物有毒,可傷人肌體,勿要觸碰。”
其實那幾百口大缸裝着的都是稀硝酸和含有銀元素的廢爐渣,之前都在後宅,因硝酸分解礦渣產生少量有毒氣體,在買下東牆外土地蓋起牆不久,盡數遷入其中。
此前劉巖鏡處心積慮窺伺祕密,遷入空地後,乾脆讓你看個夠,但就是讓你不知道是幹什麼。
周晟不僅腦子轉得快,還好奇心重,現在不告訴他,他逮住機會要去搞明白,現在明告訴他有害,他總得自己留心。
“周兄,若是方便,最近不妨小住沈某家中,以盡在下地主之誼。”
“那好,恭敬不如從命。”周晟欣然允諾。
黃昏時,安排周晟一行住進東西廂房,高若萱、獨孤玥同住內宅的喜房。
喜房本是兩年前修起來,爲沈雲卿日後娶親所用,沈雲卿的寢室則騰空給自己的兒女,現如今沈府擠進了幾十號人,廂房已經安排不下。
天黑前,張祥從縣衙趕回沈府,路上還留了個心眼,在外邊兜了一大圈,以免被人跟蹤。
回到府中,便將寧陽縣最近數月間來龍去脈詳細說清。
“殿下,這小小的寧陽縣也不簡單吶,藏龍臥虎草寇橫行,三百多人的山匪說沒就沒,只怕是江南其他州縣不會更好,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嗯,秀州壩上已可見端倪,這寧陽縣區區一縣,能聚匪三百餘人,竟還要請奏朝廷出動千餘人還空手而歸,簡直豈有此理。”
周晟惱火不已,下刻又說
“這沈雲卿當真不簡單吶,竟有這等見識,甚至是個奇才。”
“殿下所言極是,但當務之急,應速將江南旱災一事火速密報聖後,儘早準備以防民變吶。”
“只可惜我等手中財力有限,若是能弄來百萬貫錢財,也能江南米價較低之際買入一些,若是等到朝廷公議,江南的糧價勢必飛漲。”
“但眼下我等財力拮据,這五十石的香料,還是金蟬脫殼所得,萬一被秀州察覺,後果不堪設想。現如今唯一的指望,只有那壩上的金銀,若是能截得這筆金銀,用以購糧,興許還能解一時之急。”
“難吶”
周晟這批五十石香料,既不是買來的,也不是走私來的,更不是託關係走後門,而是偷來的。怎麼偷來的這裏不作贅述,但少了五十石香料,大戶們能不知道
知道,但還不到時候。
名義上蔡生廉、劉巖鏡等一干奸商是喫進了大量貢品香料,但最終的目的地是運往巴蜀,然錢還沒給,所以只能囤在秀州。
如此一大筆香料,擱哪兒都不安全,路上有個閃失,或是走漏消息,後果可想而知。同時集中囤積,有利於提貨和交割,分散運走逐個交易,既不安全,也不方便,更不讓人放心。
於是張祥利用內線出了這麼個餿主意,好處是顯而易見的,憑空得來五十石香料,只要放出去,能引來獵頭,還能換些錢。弊端也很明顯,地下交割時間越近,露出馬腳的風險越大。
一旦露出馬腳,香料和寶藏的交易便無法繼續進行,寶藏可能被轉移,同時香料砸手裏的既得利益者肯定要把“黑手”揪出來。
所以沈雲卿千算萬算,沒算到自己接手這麼一個燙手黑貨。
看來古人誠不欺今人也
晚上,沈嚴良在府中擺宴款待周、張、高、獨孤一行人等,氣氛甚是融洽。
翌日,由父親沈嚴良攜周晟、全衡、張祥三人在寧陽縣內外走動,瞭解永寧的行市,高秀珍陪同周雪琳、楚惠兒、獨孤玥、高若萱,坐着陳炳言的樓船去太平湖上放風。
沈雲卿與顧溫攜家丁騎馬去縣郊,勘察寧陽縣地貌和田畝,準備金秋收地修水壩。
隴上邊走邊看,得益於最近高溫天氣,稻米溫度積累提前,地裏的稻禾已經熟透,不用等到六月中下旬,也能收割。
但受制於理念和認知缺乏,農民還都會等到七月再收割,於是問題就出在等字上。
如果六月中旬開始收,夏收的稻米還不至於減產,如果拖上十天半個月,稻穀曬蔫兒後,穀粒會自動脫離稻穗落入田間,同時太陽的炙烤和地面的缺水,將影響稻米澱粉的質量。
當然,也不是全無好處,太陽毒辣有利於曬穀子,但如果一直毒辣幾個月,同樣也能把地裏的禾苗給烤乾。陛下的ce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