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洪流微瀾 >第十四章 倫敦在天堂
    謝綰捂着臉,趕緊讓隨從鬆手。德萊塞也清醒了過來,躡手躡腳地挪到謝綰身邊給他道歉。謝綰沒計較那個還留在臉上的五指印,倒是在想這支槍的質量、量產問題。

    謝綰當然比這個時代所有人都更明白未來槍械發展方向。爲了增大槍械的殺傷力、精準度、射程,就必須擁有爆炸更強烈的火藥,由此對槍管材質的強度、韌性等特性都有更高要求,而爲了加工這類材質,生產過程必須先實現機械化和標準化,纔有可能實現槍械量產。

    歷史上的這種槍,是於25年後的1841年定型的,那時的槍管質量肯定高於目前。這次事故,就是典型的冶金水平低下和生產非標準化造成的槍管質量問題,一旦量產,後果可能更加可怕。

    謝綰在設計製造這種槍之初,就意識到武器的進步速度不能過度超越原有時空的實際年代。一方面是作爲一個多門類協同的工業品,在各種科技不全部到位的情況下,很難單獨推進;另一方面則是過快推進武器發展,會放大歷史進程的不確定性,一旦歷史脫離原有軌道甚至背道而馳,在這個亂世摸黑碰運氣,這不是他這樣的個體可以承受的。有了這次教訓,他下了個決心,在普魯士統一戰爭爆發之前的四十年內,暫時不研發新的槍支,不改進火藥,更不發明安全炸藥。

    然而事已至此,無論如何都要解決眼下這種槍管的質量問題。如果從改進槍管材料入手,勢必要改進目前的冶金水平。但這不僅技術、設備涉及面過寬,而且容易引起連鎖反應,導致武器水平過快提升。權衡再三,他決定也不改進槍管材料,而是通過改進“謝德萊塞m1815”針發槍的生產方式來提高槍支質量,同時提高生產效率。

    他首先決定改變的,便是槍管制作從鐵皮卷制改成鐵棍鑽孔。

    目前給槍管普遍採用的還是熟鐵皮捲成,最大的問題是接縫處內應力和其他部分不同,膛壓太高容易炸膛。考慮到後膛、線膛槍對膛壓的要求高於前膛、滑膛槍,謝綰決定使用鑽牀對熟鐵棍鑽深孔、鏜線膛。

    實際上發明鑽牀、鏜牀的基本條件已經具備。全鑄鐵車牀已經在1800年前後由機牀之父,英國人亨利莫茲利發明,鏜牀則早在十八世紀就被髮明,只是體積龐大用於炮筒。現在欠缺的只是深孔麻花鑽頭、精密鏜刀的發明,以及跟機牀相結合的理念。

    謝綰拿着論文研究了兩天,發現即使他對早期機牀的原理和結構一清二楚,但設計製作一臺用人力驅動的早期機牀還是很麻煩。比起之前他手工打造的槍機來說,機牀零件和細節多太多,從頭設計製作一臺哪怕早期機牀也太浪費時間。

    所以他最終還是打消了自己製作機牀的念頭,決定前往英國拜訪莫茲利菲爾德商會。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購買兩臺莫茲利最新型的車牀,用於改裝成車、鑽、鏜多功能機牀。

    爲此謝綰準備了一大份材料,在定期返回埃爾福特軍營述職時,向軍需官做了彙報,請求前往倫敦購買機牀。信中詳細說明了關於機牀對於槍械生產的重要性,以及英國機牀的先進性。爲了說服他,謝綰甚至畫了幅簡圖說明機牀的工作方式。

    事實證明謝綰多慮了。早在十八世紀末,普魯士就派了大量工業間諜前往英國獲取先進技術。幾天之後,軍需官回覆說允許他以紡織機廠採購人員的身份前往英國,並且說普魯士政府已經通過特別渠道向普魯士駐英國大使說明了謝綰的身份,要求駐英大使協助謝綰,包括提供資金等,謝綰需要用暗語與大使接頭。除此外,甚至還給了他一份像模像樣的,來自漢堡某紡織機生產廠的採購委託書、一份由漢堡市政廳開出的賣出三套紡織機的納稅證明,都是用來僞造謝綰普通商人身份的文件這些套路,普魯士政府比他玩兒的溜多了。

    謝綰跟德萊塞交代了下他回來之前的工作,簡單準備了下行李,然後便獨自踏上前往英國的行程。

    謝綰乘馬車北上到馬格德堡,然後在易北河上乘船到了漢堡港,在那裏他登上了一艘前往倫敦的客船。

    幾天之後,謝綰已經搖身一變,儼然一位普魯士到英國做生意的商人。在倫敦港下船後,他聲稱自己是某座普魯士紡織機械生產廠家的採購人員,來採購兩臺莫茲利車牀。此時英國和普魯士是盟國,海關人員也不疑有他,簡單詢問過後就放他過關。

    謝綰先到普魯士駐倫敦大使館求見大使。聽說一位中國人來訪,早已得到消息的大使馬上接見了他。暗語確認身份後,便熱情的詢問他需要什麼幫助。謝綰簡單地說了下此行的預計過程,並請大使館安排一名熟悉倫敦商業的人員隨行。從大使館出來後,謝綰住進了附近的一家旅館。

    次日清晨,大使館安排的隨從上門與謝綰接頭,稍作溝通後,出發前往郊外的莫茲利菲爾德商會。

    不誇張地說,這個時代的倫敦,是世界的心臟。城中商店、工廠林立,不時可以見到正在建設的工地和繁忙的碼頭;街頭穿梭着貴族的豪華馬車、衣着講究的商人和來去如風的工匠學徒。在大航海時代劇烈擴張版圖的英國,以打敗不可一世的拿破崙爲標誌,正式登上了日不落帝國的寶座。但這還不是英國的巔峯,以詹姆斯瓦特、亨利莫茲利爲首的工業家們,正在推動這個欣欣向榮的國家加速前進,去迎接即將到來的,更爲輝煌的維多利亞時代。

    對於熱愛工業的謝綰來說,這是一個令人激動的時代。他在馬車上凝視這個城市,有些出神。

    途中,他們繞道倫敦城區東邊英格蘭銀行,隨從需要取出大使館在英格蘭銀行賬戶上的兩百英鎊注1。

    謝綰雖然並不是金融專家,但他深知英國在金融行業的先進。尤其是面前這座英格蘭銀行,十年後,它將因爲被英國議會唯一授權發行有無限法償權力的銀行券,也就是“必須接受,唯一流通“的現代貨幣,成爲全世界中央銀行的鼻祖。

    他好奇的跟在隨從後面,走進倫敦橋附近針線街上的這棟古色古香的建築裏。

    由於這是普魯士大使館的業務,並且兩百英鎊也不是小數目,銀行董事之一帕爾默注2親自接待了兩位客人,趁着隨從辦理業務的當口,謝綰跟帕爾默閒聊了兩句。

    並不是很懂金融的謝綰問了一個現代人看來是常識,在當時卻很模糊的問題,

    “帕爾默先生,英格蘭銀行的作用,是通過購買國債爲英國政府發行貨幣嗎”

    謝綰使用了“貨幣”而非“銀行券”,自己毫無意識。但這個問題加上“貨幣”這個帕爾默似懂非懂的詞,讓他非常喫驚。帕爾默看了謝綰一眼,心想現在和政府之間糾纏不清的問題,這個中國人怎麼會知道,哪怕他是普魯士人也不該知道啊。他想了下,謹慎地回答,

    “先生,我們只是一家經營儲蓄和放貸業務的銀行,不是政府機構。我們承銷國債,替政府發行銀行券,但我們只對我們銀行的信譽和利益負責,不捆綁政府信用。”

    謝綰點點頭,只是低聲地說了一句,

    “原來這時候的中央銀行不發行貨幣,倒是幹商業銀行的事兒。“

    這句話連續出現“中央銀行”、“發行”、“貨幣”、“商業銀行”幾個詞,字面上帕爾默都懂,卻隱約覺得在這些詞背後有什麼不得了的制度安排,是自己不明白的。

    他正想追問,謝綰的隨從已經辦完手續,拿着兩百英鎊銀行券與謝綰一起向帕爾默告辭。帕爾默送他們到銀行大門外的馬車裏,道別後看着他們上了馬車,又說了句,

    “謝先生,我熱切的期待您未來能與鄙行展開更多的合作,我個人也很希望您能經常來,與您聊天非常愉快。”

    謝綰不明白他的意思,只當他是熱情,想做自己的生意,就隨意點點頭,讓車伕催馬離開。

    當然他倆都不知道,十年之後,這位帕爾默先生作爲英格蘭銀行行長,對政府也強硬地說了一段類似英格蘭銀行不是政府部門的話,而三十年後,帕爾默這個想法被徹底摒棄,英格蘭銀行成爲承擔政府向社會借錢的唯一有力工具,只是這兩件事都與他倆無關了。

    馬車剛剛駛出倫敦市區,一隊龍騎兵注3從後面快速跟上來,包圍謝綰的馬車,示意停車。謝綰從車窗裏探出頭,詢問發生了什麼。爲首的少尉舉起一份文件,對他說,

    “抱歉先生,您涉嫌走私,請跟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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