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洪流微瀾 >第四十九章 1817年10月18日
    謝綰聽到這話,心一顫。這是鬧哪樣他趕緊陪笑道,

    “大公殿下,請聽我解釋”

    大公擡擡手,打斷他的話,

    “如果不是歌德先生的推薦信,我根本不會見您。既然召您進來了,我也就表達下我對您的看法:您是一個暴君的爪牙、背叛者,我的宮廷不歡迎您。好了,您自便吧。”

    說完,大公徑自離開,丟下尷尬又手足無措的謝綰。宮廷侍從走到他面前,

    “先生,殿下請您離開宮廷。”

    謝綰實在尷尬得無地自容,鞠了個躬,然後趕緊退出魏瑪城市宮。

    在回旅館的路上,謝綰紅着的臉一直沒消下去。他也是個擅長與人交往的人,受到如此大的侮辱,實在令人羞憤難平,這件事一定不能讓其他人知道。

    到了旅館,他真的很想讓一行人立即離開魏瑪。但由於已經天色黃昏,加上昨夜今晨奔波勞累,人困馬乏,不得已只能先休息一晚。夜裏,謝綰還沒從自己被辱的打擊裏走出來。他聯想到自己在國王和格奈森瑙鬥爭中的種種作爲,不停地反思,

    “我到底做錯了沒有”

    第二天是1817年10月18日,德意志歷史上深深地印刻着這個日子。謝綰一行人自然是毫無知覺,照常起牀,梳洗,準備行程。按照謝綰的想法,他送老德萊塞夫婦去二十公里外的埃爾福特,然後自己改道馬格德堡回柏林。

    雖然一路奔波,但老德萊塞夫婦精神還蠻好,所謂近鄉情怯,老德萊塞剛上馬車就開始不停地問他夫人,

    “你看我這衣服精神嗎我要見到埃爾福特商會那些老夥計了,可不能丟臉。”

    老太太也頗爲認真地看看他,

    “嗯,跟三十年前一樣帥氣。”

    引得心情不好的謝綰都笑了起來。

    一行人離開魏瑪城,途經埃森納赫城西一個叫做瓦爾特堡的地方時,前面突然出現一股人流攔住馬車去路。謝綰撩開窗簾,對衛隊長說,

    “您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衛隊長應諾一聲,夾了下馬腹,上前打探。不多時,衛隊長回話道,

    “前方好像是有什麼集會,人流朝我們這邊走過來了。”

    謝綰一驚,急忙叫馬車伕調頭。但這城裏街道狹窄,馬車調頭何其困難,馬車伕手忙腳亂,竟將馬車橫在路中間。眼看着人流越來越近,謝綰急壞了,跟衛隊長說,

    “你們上前稍微阻攔一下人羣,語氣溫和一些,就說我們調頭馬上走。”說完不放心,他又補了一句,“無論如何不要開槍。”

    衛隊長叫上自己的衛隊,六名騎兵一起上前,擋在了馬車之前。人羣已經涌到了離衛隊只有不到十米的地方,根本沒有停下的意思。已經能看清楚,基本都是年輕人,而且從衣着看來,都是大學生,間或有幾個年長者。衛隊長大聲喊道,

    “先生們,我們的馬車遇到點問題,正在調頭,稍後馬上離開,請大家”

    衛隊長話還沒說完,人羣裏就有人高喊道,

    “又是在萊比錫那羣普魯士國王的走狗”

    因爲這裏不是普魯士境內,魏瑪大公又有開明的名氣,人羣就更加放肆。聽到說是普魯士國王的走狗,人羣立即騷動起來,不僅沒停,還加快了腳步,有人喊道,

    “打倒暴君”

    人羣距離衛隊只有不到三米,甚至有人朝衛隊扔石塊。

    謝綰只讓衛隊長勸阻人羣,並沒有說如果人羣開始攻擊他們怎麼辦,於是他準備轉頭問問謝綰,這時旁邊的有一名士兵因爲過度緊張,習慣性舉起了槍,還上了膛,其他士兵以爲是命令,也立即全部都舉槍上膛,衛隊長也急了,高喊道,

    “放下槍,放下槍。”

    但已經來不及了,因爲人聲太嘈雜,人羣根本聽不到衛隊長是在制止士兵,只看見衛隊長在揮手,以爲是在要求士兵進攻,頓時爆發出一陣吼聲,

    “暴君不能鎮壓人民”

    在這種亢奮時刻,不管是非如何,只要有人敢喊出來,旁人就敢信,這就是托克維爾說的“集體心理”,就是勒龐說的“烏合之衆”。

    人羣霎時一擁而上,將衛隊士兵全部掀翻馬下,和下馬的士兵開始拉扯,謝綰的馬車也被人羣圍在中間。當中有個年長者高喊,

    “車裏的人出來”

    謝綰哪兒敢出去,只是不停地喊,

    “我們只是路人,我們只是路人”

    其實不管出不出去,都會激怒這些人。看到車裏的人不出來,他們找到了爆發的藉口,開始毆打士兵,圍在馬車旁邊的人把車伕拖下去毆打,然後開始搖晃車身。謝綰和老德萊塞夫婦嚇得面無血色,只好本能的抓住馬車裏的把手。

    最後一陣天旋地轉,謝綰的馬車被掀翻了。謝綰重重的摔在馬車一側,老兩口也好不到哪兒去,摔倒之後,老太太嚇得哭了起來。這下不出去不行了,謝綰打開了車廂朝天一頭的門,鑽了出來。外面人潮洶涌,各個凶神惡煞。謝綰看到自己的衛隊和車伕已經被人羣打的滿身是血的躺在地上呻吟,好在都還活着,士兵們還緊緊的抱着自己的槍,只能說幸好沒開槍,否則命就難保了。

    謝綰哆哆嗦嗦地說,

    “各位先生,我們真是路過的,昨天在萊比錫我們解釋過,我們只是路過”

    人羣中一個年長者突然高聲問謝綰,

    “那個中國人,誣告格奈森瑙將軍的是不是你”

    聽到這個名字,謝綰腦子一片空白,只能本能地說,

    “不是,不是”

    人羣裏又有人高喊,

    “他這個騙子就是他誣告格奈森瑙將軍”

    人羣瘋狂起來,有幾個大學生衝上馬車,把謝綰拖出馬車,朝着他當胸就是一腳,謝綰感覺不到很疼,但有一種渾身被震盪的感覺。他咳嗽了幾聲,看見有人又在往馬車門裏鑽,趕緊喊道,

    “他們是老人,與他們無關,各位先生,請不要傷害老人”

    人羣自然不會理會謝綰,把老德萊塞夫婦也拖了出來。可能因爲他們不是“罪魁”,也可能因爲是老人,所以人羣沒有毆打他們,只是有人給了老德萊塞一耳光,

    “昨天就是這個老頭攻擊我們德意志民族統一運動”

    老德萊塞畢竟是沒什麼文化的鄉下工匠,不像謝綰知道深淺又能忍,怎麼受到了大學生扇他耳光,直接就跟幾個大學生幹上了。謝綰趕緊喊道,

    “德萊塞叔叔,您別動手,打不過的”還沒喊完,就被不知道哪裏來的一腳踢在背上,使勁咳嗽起來。

    幾個大學生把老德萊塞拉下馬車,拳打腳踢,老太太在一旁邊哭邊試圖撥開那些打人的人,也捱了好幾下子。謝綰非常憤怒,高喊着,“你們怎麼能打老人”結果在頭上又捱了幾下子,站不穩,跌倒在地上。三個人被拖到和衛隊、車伕一起的地方,不時有人上前扇一耳光或者踹一腳。

    人羣開始往馬車上扔各種書和紙張,謝綰眼睛也被打腫了,意識有點模糊。書越堆越高,此時有人點燃一支火把,扔到馬車上的書堆裏,人羣爆發出一陣歡呼聲。這時有幾個大學生走過來,把謝綰從地上拽起來,往他手裏塞了兩本書,對他吼到,

    “把它們燒掉”

    他低頭看了看,一本拿破崙法典注1、一本日耳曼狂熱注2。謝綰腦子裏還惦記着老德萊塞,並沒有燒書,而是條件反射地念叨着,

    “請不要傷害老人我們只是路過的”估計是大學生看他有點糊塗了,只好把他扔地上不再理他。

    火越燒越旺,巨大的書堆,連同馬車一起化作滾滾濃煙。這便是德國曆史上著名的“10月18日瓦爾特堡節”。由500名來自全德意志當時幾乎所有大學的學生和數名教授、醫生、歷史學者,以魏瑪大公國的耶拿大學爲中心,共同發起的一個以節日爲名義的集會,宣揚自由與民族主義,但局面逐漸失控,出現反猶太人、反法、反理性的叫囂,最後以燒燬衆多被視爲反德意志民族書籍達到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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