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弈被水流衝進洞窟。

    他爬起來,擰了一把溼透的袍裾。

    環顧四周,這裏是堤壩兩岸的古陵寢,因爲蜀郡大旱,水位下降,纔會裸露在空氣裏。

    他眸色漸深。

    既然他會被衝進陵寢洞窟,那麼南嬌嬌也很有可能身處洞窟。

    他薄脣緊抿,毫不遲疑地搜索起附近陵寢洞窟。

    夕陽墮入江面。

    萬千星辰出現在夜幕之上,映照着岷江沿岸的漁火。

    蕭弈憑一己之力,生生搜索了二十幾座洞窟。

    在抵達第二十七座陵寢時,他眸色微凜。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外裳。

    垂首嗅了嗅,外裳殘留着淡淡的芙蓉花香。

    是南嬌嬌的衣裳

    他憑着過人的夜視能力,看見泥土之中殘留着兩道血漬,還有一些凌亂的手印和腳印。

    眉間微蹙,他腦海中清晰地勾勒出一副畫面:

    南嬌嬌被江水衝進洞窟,拖着殘廢的右腿,哭着往洞窟邊緣爬。

    卻在中途暈厥過去。

    有人在她暈厥時出現,通過腳印判斷,數量應該多達三十人。

    他們把南嬌嬌拖進了

    視線落在石棺上。

    他們,把南嬌嬌扔進了棺材裏。

    蕭弈盯着那座閉合的石棺。

    滅頂的寒氣從腳底升起,直竄向天靈蓋

    他幾乎呼吸不過來,壓抑着惶恐與害怕,一步一步,走向石棺。

    指尖觸及到石棺邊緣,他幾乎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南,南嬌嬌”

    無人應答。

    “南寶衣”

    蕭弈陡然提高聲音。

    洞窟寂靜。

    遠處傳來滔滔不絕的江水聲,伴隨着長夜裏呼嘯嗚咽的江風。

    紅血絲在蕭弈的丹鳳眼中蔓延。

    他睚眥欲裂,推着石棺蓋,聲嘶力竭:“南寶衣南寶衣南寶衣”

    他一聲聲地喚着,宛如杜鵑啼血,是從未有過的撕心裂肺

    他是坐擁十萬大軍的侯爺。

    他是比蜀郡首富,更加富可敵國的大商人。

    他是大雍帝國,血統最純正的皇子

    可是

    可是他現在竟然感到鋪天蓋地的恐懼。

    他已經無法承受,再次失去南嬌嬌的痛苦

    蕭弈拼命推着石棺,豆大的汗珠滾落面頰。

    在這剎那間,忘了自己爲什麼要用“再次失去”來形容。

    南寶衣

    有人在喚自己的名字

    少女在黑暗中沉浮。

    她隱隱記得,前世,似乎也曾有人這般喚自己的名字。

    一聲接着一聲,像是非得把她從死亡中吵醒,像是非得把她從冥府帶回陽間。

    是誰呢

    前世死後的記憶一片混沌,南寶衣記不得了。

    那人還在無休止地喚着她的名字。

    “好吵啊”

    她有些委屈地想着,慢慢睜開了眼。

    入目所及,一片黑暗。

    膝蓋的劇痛還在繼續。

    她強忍疼痛,伸手摸了摸,卻摸到一堆骨頭,像是誰的屍骨。

    她試探着往旁邊摸。

    自己彷彿躺在一個四四方方的空間裏,像是棺材

    她躺在棺材裏。

    陰冷潮溼,與死屍爲伴。

    她死了嗎

    可是膝蓋的疼痛,卻提醒着她,她還活着。

    被活活關進棺材裏,好可怕啊

    周身涌出濃濃的恐懼,她的眼淚瞬間滾落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她呼喊着,拼命捶打石棺。

    卻無人應答。

    厚重的石棺,隔絕了外部的一切聲音。

    亙古的寂靜裏,南寶衣能清楚地聽見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她明明還沒有死啊

    爲什麼要把她扔進棺材裏

    石棺裏的空氣,漸漸稀薄。

    她連呼吸都變得困難,手腳並用地推搡着棺蓋,聲嘶力竭地呼救:“有人嗎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細白的十指,不停摳颳着石棺,妄圖推開棺蓋,逃出生天。

    精心保養的淡粉指甲,無情折斷。

    指尖擦破,在石棺裏留下一道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石棺裏,密閉,狹小,寂靜,黑暗,陰冷。

    隨着空氣越發稀薄,孤獨和恐懼,每時每刻都在翻倍增長。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啊”

    少女喊得嗓音都嘶啞了。

    卻始終無人應答。

    她恐懼地抱住雙膝,蜷縮在棺材一角。

    前世,她也是被人扔進了密閉的冰窖。

    她又冷又餓,伸手所能觸及到的東西,除了冰牆,還是冰牆。

    她餓極了,因爲想要活下去,因爲盼望大哥哥帶她回家,她甚至還吃了好多冰磚。

    可是,她最終還是在那個黑暗冰冷的地方,活活凍餓而死。

    沒有人,帶她回家。

    她再也不想待在黑暗密閉的地方了

    爲什麼,爲什麼又把她一個人丟在冰冷的棺材裏

    “孃親,祖母”

    少女面對黑暗,脆弱呼喚。

    “我好害怕啊,孃親,嬌嬌好害怕啊”

    她抽噎着哭出了聲。

    膝蓋又鑽心的疼。

    都說善有善報,爲什麼她這一世努力地去幫別人,努力地去做善事,卻還要遭受這種殘酷的死亡

    她用手背不停抹着眼淚,哭成了淚人兒,“二哥哥,二哥哥我又疼又害怕,誰來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石棺外。

    蕭弈隱隱聽見,棺材裏面傳出窸窣聲響。

    他貼在棺蓋邊緣細細聆聽,有細弱的哭腔傳出來。

    “南嬌嬌”

    他紅着眼睛,心急如焚,卻又比劫後餘生更加高興。

    他溫柔地吻了吻石棺,“別哭,別哭,哥哥這就救你出來”

    他扶住棺蓋。

    全身的肌肉,一寸寸隆起

    他丹鳳眼充血,手背青筋暴起

    他蘊着十足十的力道去推石棺棺蓋,爆發出令人膽顫的嘶吼

    南嬌嬌,南嬌嬌,南嬌嬌

    胸腔充血。

    血液順着下頜滾落。

    他在心裏反覆呢喃着這個名字,需要二十個高手才能推動的石棺棺蓋,他憑一己之力,生生推開

    江水之上,月色傾城。

    清幽月光,溫柔地照落在洞窟裏。

    石棺裏,到處都是指甲撓出來的血痕。

    石棺角落,少女抱着雙膝,蜷縮成小小的一團。

    她滿臉是淚,周身染血。

    她睜着哭紅的眼睛,驚恐地看着蕭弈,像是受驚的幼獸。

    蕭弈擦掉脣角血漬。

    他薄脣挑起笑容,溫柔地把少女擁進懷裏,動作小心翼翼,宛如對待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他親了親少女的發心。

    淚水潸然滾落。

    他紅着眼睛,輕聲:“南嬌嬌,哥哥來帶你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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