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接風宴,薛定威沒有來。

    作爲薛家的代表,薛媚害怕地哆嗦了下,卻根本不敢爲庶妹出頭。

    她不想也被靖西侯弄殘腿啊

    蕭弈望向珠簾外,寵溺:“嬌嬌還杵在外面做什麼,進來啊。”

    被點名的南寶衣,渾身一顫。

    她深深呼吸,緩緩踏進廳堂。

    衆人下意識望去。

    原以爲成了個跛子的少女,雙手交疊在胸前,行走間步步生蓮、儀態高華,明明穿過的只是燈火明光的廳堂,她卻像是行走在九重宮闕之上。

    所謂的跛腿謠言,不攻自破。

    南家小女,仍舊風華無雙。

    叫那些等着看笑話的人,好生失望。

    薛媚厭惡地盯了眼南胭,“你不是說,她腿瘸了嗎”

    南胭小臉蒼白,無言以對。

    程德語也滿臉不悅,“胭兒,嬌嬌明明健健康康的,你怎麼能當衆說她腿瘸了這般胡說八道,會給她的名聲帶來多少污點,你知道嗎”

    南胭緊緊捏着繡帕。

    寸長的指甲,幾乎刺破血肉。

    程德語還真是虛僞,當初他退婚時,怎麼不顧及南寶衣的名聲

    如今求而不得,倒是關心起她的名聲來了

    她盯緊了那個光芒萬丈的少女,眼睛裏的妒忌和不甘幾乎要噴涌而出,是恨極了的模樣。

    可是,她並不敢頂撞程德語和薛媚。

    “是我魯莽了。”她雙眼盈淚,“程哥哥、薛家姐姐,你們莫要怪我,我也是被嬌嬌誤導”

    夏明慧坐在圓桌對面,朝南胭眨了眨眼。

    南胭低着頭坐到她身邊。

    “位高權重、出身錦繡的對手,並不值得我們害怕。對自己比對別人更狠的對手,才值得我們害怕。”

    夏明慧輕搖團扇,“南寶衣都傷成那樣了,短短一個多月,居然能恢復到這種程度,可見她私底下在很刻苦地練習步態。都說南家小女嬌氣蠢萌,我怎麼瞧着,是世人小看了她”

    南胭不語。

    她用繡帕輕輕擦拭着掌心血漬,小臉依舊蒼白。

    “欽差大人已經抵達錦官城,咱們準備的那首童謠,可以派上用場了。”夏明慧又道,“我要讓整座蜀郡的孩童,都學會那首童謠。”

    “可有安排高僧,爲欽差大人解釋這首童謠”南胭問道。

    “自然。錦官城外的鎮南寺,上百年來香火鼎盛。我父親與主持方丈交好,他已經答應爲咱們做事。萬事俱備,只等童謠散播到欽差大人的耳朵裏了。”

    南胭微微頷首。

    想起自己編撰的“童謠”,她陰霾的心情不禁稍微放晴。

    邪崇女,居錦城,穿寶衣;

    邪崇女,飲鮮血,喫幼嬰;

    邪崇女,天降災,赤千里

    她注視着南寶衣,脣畔漸漸浮起詭異的微笑。

    宴席還未開始。

    所謂的欽差大人,仍舊不知所蹤。

    南寶衣乖乖坐在蕭弈身邊。

    廳堂,薛芹活生生痛暈了過去,血流得滿地都是。

    醫女手忙腳亂地替她包紮傷口,場景血腥,令人不適。

    蕭弈見她不適,於是遞來一盞西瓜汁,“金玉滿堂的初夏飲漿,放了碎冰,嚐嚐”

    南寶衣接過。

    她看了看紅稠稠的西瓜汁,又看了看滿地鮮血。

    她忍着噁心撫了撫胸口,“二哥哥,我去趟西房。”

    蕭弈目送她離去。

    他挑了挑眉,慢吞吞喝了半盞西瓜汁。

    明明挺好喝的呀

    金玉滿堂是錦官城最巍峨華貴的酒樓。

    宴席設在五樓廳堂,穿過廊廡,是室內的假山流水,金箔屏風橫陳意境,古董字畫寫盡風流,景緻是極好的。

    南寶衣從西房出來,瞧見假山旁,被人臨時搭建出一座紅漆涼亭。

    涼亭六面垂落着深紫色紗幔。

    紗幔裏,影影綽綽斜倚着一個人,正獨對假山流水小酌。

    南寶衣怔怔看着。

    窗櫺大敞,今夜月圓。

    血色月光,給涼亭紗幔覆蓋上一層朦朧血紅,像是蔓延開的噩夢,難以抵達黎明的盡頭。

    夜風徐徐吹來,將紗幔吹過捲起的檐角。

    倚在亭中的男人,穿藏藍繡煙波紋官袍,腰間的黑色革帶勒出高大的身姿,雙目微闔,鼻樑高挺,脣紅膚白。

    頸間戴着一串黑檀木珠,一手搭在椅座上,無名指和小指戴着長長的金色甲套,浮雕花紋精緻貴重。

    南寶衣宛如魔怔般,一步一步,緩緩後退。

    顧崇山

    原來這次前來蜀郡的欽差大臣,是西廠督主,顧崇山

    統領宮中太監,性情陰鷙狠戾,縱便丞相見了,也得恭敬地稱一句“九千歲”。

    是前世盛京城裏,唯一能和權臣大人扳手腕的人物。

    前世,她因顧崇山而活,因顧崇山而死。

    初遇顧崇山,她在宮巷裏練習宮步。

    卻不知怎的,叫那些平日裏愛欺負她的宮女內侍知道了。

    他們跑過來圍觀她譏笑她,她頂嘴,他們就對她拳打腳踢。

    她被打得渾身是血,卻仍然想活下去。

    她從蜿蜒綿長的宮巷,一點點爬向太醫院的方向,身後是長長的血漬,觸目驚心。

    那時也是初夏的季節。

    大雨傾盆,她冒着雨,哭着往太醫院爬。

    爬到宮巷盡頭時,她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宮巷的朱漆宮門邊,擺着兩盆芍藥花。

    她伸手,顫巍巍摘下幾片花瓣,就着雨水,貼在毀容的那半張臉上,想着哪怕落魄至此,也要美美的死去。

    “呵”

    背後傳來低笑。

    她怔怔仰起頭。

    眉眼陰鷙的九千歲,官袍乾淨,撐一把紙傘,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爲何摘宮裏的花”

    她就要死了,所以並不害怕九千歲。

    她目光渙散:“我就要死了,把花瓣貼在臉頰上,美美的死。”

    許是從未見過如她這般愛美的宮女,他道:“叫什麼名字”

    “南寶衣。我娘說,願有人帶我如珠如寶,一生衣食無憂。”

    顧崇山單膝蹲下。

    他揀開她臉頰上的花瓣,欣賞着皮肉外翻的傷口,“你這般落魄,定然無人待你如珠如寶。”

    暴雨如注。

    她的眼淚,當即就滾落下來。

    不是的

    曾有家人待她如珠如寶,是她自己沒有好好珍惜

    恰在這時,權臣大人的轎輦徐徐經過。

    修長的指尖挑開轎簾,他沒有看她一眼,嗓音極爲淡漠:“九千歲,對這宮女很感興趣”

    “從前不感興趣,現在開始感興趣了。”顧崇山撐傘而立,“帝師也對她感興趣嗎”

    她趴在雨水裏,雖然知道沒臉,但依舊盼望從前的二哥能救她小命。

    可是,權臣大人始終未曾看她一眼。

    他冷漠地放下轎簾,往宮巷另一頭而去。

    ,

    嬌嬌自以爲因顧崇山而生、而死,但實際不是


章節報錯(免登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