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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越讓人快馬加鞭趕回宮裏。

    大半的宮燈果真都搬走了,兩側宮牆高聳,長長的內一片昏暗。看不清入口,也望不見盡頭,馬車疾馳其中,轉瞬即逝的微弱燈影從車簾縫隙透進來,像是黃泉路上引魂燈灑下的光。

    他把頭埋進皇叔頸側,呼吸聲都在顫抖。

    明明生在尊貴的皇家,爲什麼變成如今這樣?他小時候以爲用自由能換來許多東西,以爲一輩子兢兢業業當個皇帝就能換來稱心如意。可皇帝又有什麼用,九五至尊遠赴他國爲人質,到頭來還要受臣民謾罵。落下一身的傷病,也只有少數人關心。

    不,從頭到尾也只剩他關心了。

    “皇叔,您不信我,我就什麼也沒有了”

    呢喃輕得幾不可聞,他雙臂緊緊箍着李懷安瘦弱的肩背,骨頭堅硬硌人,他的掌心隔着厚厚冬衣都能摸到突出的肩胛骨。

    馬車停在凝華殿門前,李越擡起頭,又恢復往常冷淡的表情。把人打橫抱起,快步走進凝華殿。方纔路上傳喚過,何御醫已經等在這兒了,見到再一次暈過去的李懷安之後深深嘆氣。

    “哎,如何又受了刺激。”

    聖上把人輕輕放在牀榻上,瞥見皇叔緊緊攥着的拳頭。

    “一羣該死的蠢貨。”

    年逾六十的何御醫搖搖頭,上前察看他身體情況。太上皇臉上和頸間布着一層細密的汗,即使暈過去了眉頭仍緊鎖。

    何御醫表情凝重道:“太上皇近來偶有頭痛,想來又發作了。”

    怪不得皇叔席間一直臉色蒼白,似在忍耐什麼,卻又故作輕鬆。

    “太上皇邪火攻心,神思撼動。陛下,他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李越眉宇間越發陰沉,沉默了一會兒才道:“不能讓他想起來。”

    何御醫歷經三朝,看着李懷安長大,他失憶前痛苦的樣子自己也都看在眼裏,怎麼能不心疼,但皇帝的想法他更不能接受:“這是爲何!神智有缺,始終是個隱患,保不準要頭疼一輩子!不如刺激太上皇想起來”

    “不行!”他厲聲打斷,顧忌着李懷安又放低聲音,“你忘了他剛回來那段時間嗎,你覺得那樣的太上皇同廢人有什麼區別?”

    李越絕不願再讓皇叔重新陷入痛苦之中,他絕對不能。

    “既然讓你醫治,連頭疼都治不好你還有什麼能做的?你該施針施針,該開藥開藥,無事可做就回去吧。”

    何御醫再也無話可說,開下舒緩頭疼凝神養氣的藥方子便離開了。他擡頭瞧了一眼臉色鐵青的小皇帝,都不是讓人省心的孩子。小的照顧大的,且讓他們一家人盡情去鬧吧。

    李越正想讓人打盆溫水來,自己好替皇叔把身上的冷汗都擦擦,免得着涼傷風。宮人卻突然稟告,說犯人已擒獲,羽林尉沈大人把人押進了皇宮,這會兒在敦化殿偏殿等着,聽候聖上發落。

    他只好把李懷安交給宮人們,自己先趕過去。

    夜色中的敦化殿莊嚴得有些陰森,沈穆清領着幾個羽林郎沉默地守着跪在地上的人犯。自他進羽林軍以來從未聽說過聖上親自審人,這人不過在御前妄言,大可交給他們或者廷尉來處置,也不知是哪句話觸了天子之怒。

    他看着比自己還小上兩歲的皇帝走進來,連忙上前覆命。

    “稟陛下,此人趁亂躲入一戶人家的院落,後被發現,移交至羽林軍。”

    李越在人犯面前負手而立,垂眼看着。

    “你審過嗎,有無同黨?”

    “粗略審過,但此人不開口。臣讓手下繼續在京城內搜尋,若發現可疑人等,立刻稟告。”

    沈大人從普通的羽林郎一路升至羽林軍管事的,很有些能力,李越本人也欣賞他的赤子之心,給了他機會。但這人性格過直,不適合在京城官場裏做事,倒應該上戰場殺敵。

    比如說審人這件事上,李越就沒見過審下來毫髮無傷的。

    犯人是個平平無奇的中年男子,被捆得嚴嚴實實,卻衣着面容整潔規矩,正閉目養神。

    “你找廷尉領幾個人,一起查他的背景,儘快告訴我。還有,黃賁那裏你盯緊一點,有異常立刻拿下。”

    聖上揚揚手指:“你們先出去吧。”

    沈穆清便帶着人恭敬退下了,沒多問,也不懂再多說幾句邀功。

    偏殿空了之後,李越隨便找了把椅子坐下,懶懶散散靠着扶手。他心裏有火,但越有火越不發作,怒氣順着血液在周身滾過一遭,又被強行按下。

    “誒,把你之前說的那段話再重複一遍。”

    男子終於睜開眼:“李懷安呢,他怎麼不敢過來?”

    語氣正直得像殺敵報國的將士,就差在背上紋個“精忠報國”了。

    聖上聽見那個名字,嘴角的笑意淡了一些,仍然好聲好氣道:“想見他?那你先說一遍,朕聽了再考慮考慮。”

    男子覺得自己被戲耍,氣得咬牙切齒:“李懷安是罪人,是逃犯!你看着吧,北魏過不多久又會打進來的,這次別說一半的國土了,連京城也會淪陷的。你和李懷安死無葬身之地是小事,但無辜的百姓也要爲你們陪葬!”

    李越點點頭:“嗯,口才不錯,練了很久吧,誰教你的?”

    “皇帝小兒還想審我?”他笑得扭曲,“包庇罪人,你和李懷安同罪!”

    聖上瞧見幾顆唾沫星子飛到他腳邊,噁心得直皺眉。他站起來,在房間裏溜達,這看兩眼那看兩眼。把人晾了好一會兒,才一臉可惜地站到他面前,居高臨下看着他:“三次了。”

    這畜生竟然三次直呼皇叔姓名,他有什麼資格?

    “本來朕一次都不能忍,可太上皇教朕要寬厚愛人。可惜了,這裏什麼都沒有,該讓沈大人留一把刀的。”

    李越擡起腳,隔着空氣估量了一下:“一次卸一個關節,怎麼樣?”

    說完便朝男子右肩狠狠踢了一下,他會武,又尋了關鍵地方,那人的右胳膊咯啦一聲就卸下來了。若不是還被綁着,這會兒已經像沒有骨頭似的無力垂着了。

    男子慘叫聲乍起,不住地倒吸涼氣。

    李越幾乎沒停頓,又朝他左肩和下巴各來一下。

    “你這人也是有趣,口口聲聲爲了百姓,怎麼不見你參軍?嘴皮子倒是利索,去赤餘好了,去跟那些人說,讓他們別發兵?”

    男子下巴也脫臼,話都說不清楚,況且他忙着喊疼,也聽不清皇帝說了什麼。視線裏除了一層淚花,就只有皇帝的玄色衣角,所以也沒看見他的冷笑。

    “朕沒打算審你,自然會有其他人撬開你的嘴。把你叫過來只是想教你說話之道而已,勤政愛民事必躬親,朕可是個明君。”

    李越笑得如同真的明君一樣,和藹大度,只是怎麼看都有股輕蔑的意味。

    他走過去一把推開大門,朝守在門口的沈穆清道:“沈卿進去擡人吧,讓他先這樣在牢裏待幾天,別大發善心。”

    沈大人愣了愣,進去之後才明白聖上什麼意思。

    他們這位陛下果然有暴力傾向。

    和他一起進去的羽林郎根本不知道從何處下手,雙臂碰不得,一碰那人就喊得跟殺豬似的,左邊臉頰也腫了一大塊,上面還有個鞋印。

    最後他們是抓着男子的後領將人拖走的,一出敦化殿,聖上早沒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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