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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懷安以擔心自己安全爲由,找李越要了一百羽林軍,其中就包括羽林左監季舒。他那傻侄子話都沒聽完便同意了,讓那一百羽林軍即刻去守在凝華殿周圍,聽候太上皇差遣。

    他當夜又在皇宮裏瞎轉悠,沒讓宮人跟着,只帶了幾個羽林郎。

    身後季舒大氣不敢喘,一臉倒黴相。李懷安回過身衝他招招手:“你過來點。”

    年輕小夥走近兩步,腦袋都快耷拉到胸前了,每次見到這位太上皇準沒好事。

    太上皇問他:“進羽林多久了?”

    “快滿一年了。”

    李懷安有些愁,又問道:“那羽林軍裏任職久一點的人,越久越好的那種,你有認識的嗎?”

    季舒不知道他想做什麼,愁眉苦臉老實回答:“有幾個比我早兩三年進來的兄弟。”

    “行行行,就這種兄弟!”太上皇用力一拍他肩膀,壓低聲音道,“你去悄悄地問他們,宮裏之前是不是發生過什麼血腥的事情。”

    羽林左監腦袋一歪:“哪種血腥的事情啊?”

    他瞟了一眼身後那幾個羽林郎,確定他們聽不見,才神祕兮兮道:“比如說政變,殺人,殺很多人那種。”

    季舒被嚇得縮回腦袋,他哪兒敢打聽這個啊,萬一被聖上知道了這可是要掉頭的。

    “臣臣不敢問。”

    太上皇眉毛一挑:“爲什麼?”

    季舒支支吾吾道:“他們說那件事是宮裏的忌諱,我只知道有這麼一件大事發生過但是從來不敢問。”

    李懷安兩眼放光,越是禁忌越有問題,八成就是他想知道的那件事了。

    羽林左監一看太上皇竟然勾起了嘴角,手臂上立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然後就又被狠狠拍了拍肩膀。

    “小季啊,你是不是怕傳出去了會被聖上治罪,所以纔不敢幫我問的?”

    季舒愣愣點頭。

    李懷安拿出從前當皇帝時的和藹笑容,溫聲勸導他:“你要是不幫我,一樣會被治罪的。”

    “臣沒有”

    他打斷道:“不管有沒有,你要是幫我問了,萬一事發我自然會保你。”

    年紀輕輕的羽林左監不幸陷入兩難境地,要麼得罪太上皇,要麼得罪聖上。他暗自嘆氣,這是造的哪門子孽啊。

    太上皇本人倒是大發慈悲,還試着寬慰他:“其實你們聖上沒那麼兇殘,不必如此懼怕他。而且你想想,太上皇一聽就比皇帝還高一級,他都聽我的,你要不要也聽我的?”

    季舒徹底戰敗,拉長聲音妥協道:“聽您的。”

    李懷安威逼利誘下,季舒還真就老老實實幫他去打聽了。

    第二日太上皇起了個大早,一邊用早膳一邊把人叫進來問話。內侍宮女全被他遣了出去,羽林左監一個人站在屋子中間,一晚上沒睡好的倦容讓他更像個倒黴蛋。

    “問好了?”

    季舒點點頭:“太上皇,您別忘了要保我的事。”

    李懷安把一雙筷子放下,已經準備好洗耳恭聽了,忙道:“忘不了忘不了,你快說。”

    季舒不知從何講起,從幾個人口中東拼西湊出來的事情擾得他翻來覆去睡不着。太上皇還說陛下不可怕呢,到底是不是親侄子啊,哪兒有這麼誤解的。陛下何止是可怕,他簡直可怕得獨樹一幟。

    他低着頭道:“確實有這麼一件大事發生過,在兩年前,宮裏當時死了不少人”

    李懷安揚眉看他:“然後呢?”

    “然後”

    季舒還想掙扎,然而他哪兒瞞得過李懷安。在對方銳利的目光下,心一橫,索性把事情全講出來了。

    他問的那幾個人中有膽

    子大的,加之關係好,所以很敢講。兩年前那場宮變羽林軍親歷,其中細節他們再瞭解不過。

    當時李談韞已經做好萬足準備,朝堂之中遍交羣臣,仗着小皇帝才十九歲便肆無忌憚。

    他領着一千精兵進宮,等到深入宮門,才發現自己已經步入圈套。小皇帝不知從何處提前得知的消息,也不知如何調動了本該隔岸觀火的京城南北禁軍,包圍住皇宮,只等他自投羅網。

    他一路暢通無阻走到敦化殿外的空曠廣場,李越站在長階之上,被一千羽林軍簇擁着,雙手交疊拄着長刀,冷冷俯視他。

    當時的羽林尉還是另外一個年輕人,他走下來代傳旨意:“陛下說,想留條命的大可站到一旁。”

    李談韞自知這一次宮變他已經失敗了,卻還妄想着留名史書,哪怕只有短短的一句“綏安三年,恭憲王反,事敗”。

    他不等部下動搖,揮刀一指凝華殿前,率先衝了出去。

    李談韞沒能殺到小皇帝面前,身後跟着衝上來的士兵也沒能。箭雨從高臺上落下,一千精兵傷亡過半。

    他從密密麻麻的箭雨中瞥見了李越,那人仍然一動不動地立在那裏,眼中毫無波瀾。

    李越突然擡手,羽林軍們放下援弓的雙臂。他從長階最高處走下來,手中的刀還沒出鞘,如墨一般的鞘身比黑夜更暗。

    李談韞倚刀半跪着,小皇帝走到他面前,不再是他記憶中那個身量未足的少年,高大挺拔的身影無形中有一股囂張的壓迫力。

    李越倏然間抽刀出鞘,刀身寒光閃過雙眼,映出他不復平靜的眼神。像是藏在靈魂深處的心魔,隨着長刀一起出鞘了。

    刀尖指着他胸口,李越嘴角勾出一點笑意:“起來,跟我打。”

    李談韞伸手摺斷左臂上的長箭,站了起來。成王敗寇,要死也得死在當下,鋃鐺入獄多沒意思。

    三年中大多數時候都沉默着的少年帝王,見了血之後凌厲得要命。衆人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君主能有這樣張揚的一面,殺人像在殺一個死物,痛快淋漓。

    李談韞的倒下沒能讓李越停止,他提着沾了血的刀,迎向涌上來的士兵。

    利刃在他手中成爲了泄憤的工具,過多的鮮血順着刀身往下滴,被血液洗刷過的長刀閃着妖冶而刺眼的光。

    一衆羽林軍在外圍替小皇帝打掩護,眼睜睜看着他失去理智,殺紅了眼。

    血色宮變在李越最後一次收刀時結束,敦化殿外滿地屍體,鮮血順着石板間的縫隙緩緩流動。

    李越外衫早已散開,身上布着七七八八的傷痕,他將長劍拄向地面,弓着身子喘氣。

    正午時分,天地之間一片寂靜,耀眼天光照向人間的滿地狼藉。李越盯着某處出神,視線沒有焦距,周身被潵了一層白色的日光。

    過了許久,他緩緩站起身,步伐沉重地又走上長階,目光正好遙遙看向敦化殿中的皇位寶座。眼中狂亂已然消退,心魔又歸於靈魂深處。

    李越冷冷開口吩咐道:“封鎖消息,打掃乾淨。”

    他笑了笑,戲謔又諷刺:“之後我們再來好好清算。”

    所謂的清算便是一次朝政大動盪。

    三年來,朝中大局被一派頑固老臣所把控。那些大臣從文帝時期走過來,經歷過大魏最繁盛的時候,也看着大魏在下坡路上越走越遠。這些人耳目閉塞,做着偏安一隅的美夢,也自然不把小皇帝放在眼裏。

    李越做了三年的傀儡皇帝,暗中積攢的人脈與勢力一朝顯現。他毫不留情地清算往日那些新仇舊恨,雷霆手腕讓朝野在短時間內煥然一新。

    至於李談韞捅下的婁子,李越也壓下去了,消息封鎖得嚴嚴實實。就連屠殺宮內奸細一事,也進行得悄無聲息。

    數十宮人被查出是李談韞滲透在皇城內宮的勢力,就地撲殺。

    宮內宮外的一切變化都安靜得讓人毫無察覺,只有少數得知真相的人,尤其是那些臣子,總會時不時爲當今聖上的暴君傾向而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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