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帶着倉庫回古代 >第四百五十七章 南歸6
    李咎觀察着陳務的表情,絲毫不似作僞。以李咎多年偵查的經驗,陳務現在說的是實話,他是真的拿東村沒辦法。

    一個縣官拿一個村子沒轍,看起來荒謬,其實也正常。

    先不提法不下鄉,令不出城的低效行政體系,就說陳務的身份,陳務不是淳城的官員,而是隔壁河慶縣的官員,本來就很難管束東村。

    陳務之前也試圖教化東村的百姓,但是沒用。

    “我曾經把官署都搬到東村鄰鎮上,就爲了方便一旦看到有人棄嬰、溺嬰便加以阻止,實在是沒有作用。他們在產婦剛剛產下女嬰時便將因而捂死,謊稱是在產婦腹中就已窒息身亡。又或者刻意製造意外……”

    陳務把他親眼看到的意外扒拉了一遍,最後掰着手指數:“我在東村斷斷續續駐紮了兩個月,一共救下了四個女孩兒,兩個嬰兒,兩個童兒。也就僅止於此了。”

    陳務不可能長期駐紮在鄰村,甚至他跑去鄰村辦公都不算合規,他一走,東村固態萌發,又開始不要女兒了。

    陳務一度以爲是東村太窮養不起孩子,後來發現不全是。的確有些人家是養不起人口,別說女嬰了,男嬰都賣。但是有些人家是生了三四個女嬰,爲了恐嚇女嬰不讓她們投胎而將女嬰殺死後埋在大路口讓人踩踏,意在表示這個家不歡迎女兒。

    前者還有救,陳務作爲一個相當務實的縣令,有盤活一方經濟的辦法,縱然隔着淳城這一道關卡——但是淳城的縣令又不怎麼管南區,陳務在淳城南區其實有一定的實際權力,特別是當他不找事、只掙錢的時候,那淳城的官署就更加放任了。

    因此陳務拿出振興當地經濟三板斧:輕稅、定責和渡口規劃之後,確實東村的溺女之風好了一些。

    也就一些,約莫一二成,會有這麼一小部分人覺得把女兒養到五六歲賣掉也不賴。但是更大一部分人掙到了錢也只想着再多養幾個兒子……

    至於後一個問題,陳務用的教化的手法,沒什麼作用,讀了書的人家倒更壞了十倍,成天嚷着“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又學了什麼幾代洗女的讀書人家的習慣,便更加理直氣壯地溺女。

    縱使陳務將東村出來的一些熬出了頭的人家教好了,他們也漸漸知道女兒也是人,嫁出去了也和孃家連着血脈,女兒的孩子也是自家的親戚,故而願意舉養女兒了。不想他們一旦回到村裏,村人見着些人家撫養女兒,就忍不住的要聒噪嘲笑他們養“賠錢貨”,甚至有老光棍和老地痞瞅着空子欺辱調戲那些閨女。這幾家人沒辦法,早早發嫁女兒去了別處,或是全家都搬去了鎮上,於是村裏的風氣絲毫沒有得到改善。

    陳務也嘗試着用福利機構來收容女嬰,然而這是一筆很大的負擔,甚至有那些本來不想扔女兒的人家也把女兒扔了過來。並且收容被棄養的女嬰,並不能阻止人們殺嬰。

    李咎聽着,不發一語。

    末了陳務又是一聲嘆息:“是我一時義憤,多說了些,給侯爺添煩擾了。”

    陳務前來就是儘儘地主之誼,打個招呼,留點香火情,不過因李咎主動提起了東村的事,他是一肚子苦水無處訴,沒忍住多說了。

    李咎這方回道:“不瞞說,我剛從《禁溺女碑》來,親手送了一個死去的女嬰到公墓埋葬。”

    陳務一愣,忍不住面露悲哀之色:“……總好過露在那裏被野狗豺狼拖去吃了。”

    李咎低頭撇嘴,又道:“我主動說起這件事,正是想問一問,我能幫你什麼?”

    陳務道:“我本就想說這個。侯爺,您家那個技術站啊,能不能也算我這河慶縣、淳城南一份?我們縣衙負責選派去的官吏民的一切花銷,只求討個辦法讓我們這兒再繁榮些,再長久些。”

    李咎道:“這個好說,您把人選挑了來,如果手腳夠快,後天和我們一起出發也來得及。我們船隊裏有的是空席,一把捎了去還省路費。我一個子兒也不要你的,自然找戶部打饑荒。”

    陳務打蛇隨棍上:“哎哎,這感情好,我今晚回去就把這事辦了!不瞞您說,我這裏早有那麼十幾個人專門鑽研您那邊傳來的書信,這不,什麼堆肥、漚肥、養蚯蚓、劁豬、育種……都是您那邊傳來我們摸索的,只不得勁兒,有疑問也只得自己瞎整,他們人人都有一本問題等着求您解答哩!您這麼說,那可真是瞌睡的遇到送枕頭的,這不巧了嗎這?及!時!雨!”

    陳務連家鄉話都飆出來了可知是真的激動了,李咎一邊是感動一邊是感覺似乎又有個新活兒可以安排,想天下像河慶這般情形的地方必定不少,他似乎還是可以做點什麼的……扯遠了,現在的問題是東村這檔事。

    李咎把後世的事想了想,與陳務交底:“恐怕很難。我祖上也煩擾過這個事情,當時他們的做法歸納是這麼幾點:教化是第一要務,不是擇優教化,而是全民教化,所有人都必須讀書,學做人,學本事,不論男女老少。書讀得多了,道德上去了,總歸還能像個人。而本事學多了,總能掙到飯喫,這裏被排擠,就去那裏,生下的女兒養大了也能給家裏撈錢,好些人家倒寧可叫閨女自梳一輩子不嫁人,好給家裏掙錢養兄弟侄兒。既然養女兒有這樣的好處,那就得養大,人嘛,都是趨利趨名的。”

    陳務點點頭:“曉之以理,動之以利,誠然。就是花銷高,得先把這裏的經濟賬本立起來才成。”

    李咎道:“是的,此事依託當地的官府收入和宗族收入,加祭田、建公學、發掘其他收入項目,錢多了,才撐得起幾年上十年的教化。由此又衍生了第二條,便是給女子創造更多掙錢的機會。我那裏的紡織廠早已是全女工了,現在就連養路、郵遞等重體力活兒也有許多女子上工,如此她們一年能掙三五十兩銀,她家裏又怎麼捨得殺了她?倒是巴不得她自梳了一輩子留在孃家纔好。”

    陳務先點頭又搖頭:“此舉依託江南的魚米豐饒,我們這兒……唉,還是土地不夠產糧,又沒錢去外面買去。”

    “具體的情況要具體看,回頭我把你們這兒上上下下都捋明白了,再做打算。據我所知,你們這兒問題不是耕種的土地少,而是有一個特別的長處暫時派不上用場……但是也快了。”

    李咎說的正是煤炭和蒸汽機的關係,一旦蒸汽機普及,這一代立刻要翻身變金山的,所以他一點兒也不擔心。

    “再有一條,要給女子同等或部分的地權,也就是給她們分土地的權力。”李咎知道其實最有效的是從母姓,只不過這個時代從母姓約等於抹殺父權,一旦提出必遭絞殺,他倒也不必那麼激進——這事兒到千百年後都整不明白,何況現在。反而土地(財產權)對於一個即將成爲能源大區的地方而言,纔是最簡單的辦法。

    李咎提出這一點,並不是單純地爲了女子考慮,他想的要更遠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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