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帶着微妙尷尬和好笑情緒的，一聲無言的：“你確定”
林知在一旁心裏驚濤駭浪，但是還好，他畢竟是從小和玉鳳公主一起長大的，這種時刻經歷的也不算是少數，只不過，這次是丟臉丟到了別的國家而已。自我安慰了一陣，他面上的神情還是能夠勉強做到自然的。
明光殿外面連着擺了三個齊人高的箭靶子，雖然郝漫清和玉鳳公主所用的弓是自己帶的平時用的順手的，但箭卻都是由宮裏準備的。畢竟比起弓，箭更容易做手腳些，箭簇是鐵製的還是銅製的，重多少兩，是三棱形還是三翼形，都是看着沒有太大差別的，但真正用起來，那區別可就大了去了。
兩人的箭囊裏各備了十支箭，林知原先想的是等她們比試完後，玉鳳一定會後悔不聽他的勸告，此後再也不敢說自己箭術高超之類的話。但事實證明，是他想太多了。因爲在比試還沒有開始的時候，玉鳳公主就已經有了一丟丟的後悔。
因爲剛挽弓走到明光殿外面，郝漫清就漫不經心地問了她一句：“不知五射之中，公主想要玩哪一種”
殿外在佈置箭靶子的時候就同樣點燃了燈火，光亮如殿內，所以一直跟在玉鳳公主身邊的林知能夠很清楚地看出，玉鳳公主臉上的表情在郝漫清話落之後出現了一瞬間的空白，林知幾乎都可以描繪出她此時的心理活動：“五射，這是什麼鬼難道是要連射五箭”
林知還是想要習慣性地補救一點她的形象，免得這臉丟的愈發的大，之後又不知道她要自己生多長時間的悶氣，所以他搶先說道：“五射之中，白矢要箭簇穿過箭靶子，女子氣力難爲。參連是連珠箭，不易定勝負，而剩下的剡注、井儀和囊尺，多規矩，太過拘泥了。不如，我們不比五射，而是把射箭的距離拉遠，就比在同樣的距離內，誰能夠射中紅心最多。公主”
“啊”玉鳳公主剛纔被郝漫清所說的那個五射，打擊的到現在還有點凌亂，沒有緩過神來，就聽到林知正在叫她。擡頭一看，林知那雙黝黑的眸子就在自己近前，讓她一瞬間還被嚇了一跳。
林知一看她這樣子，就知道她剛纔又在神遊天際，沒有聽到他在說些什麼，所以又問了一遍道：“公主”他加重了聲音，試圖讓她重視起來：“臣說，不如我們不比五射，而是直接將距離拉遠，比在同樣的距離內，箭的數量也相同的情況下，誰能夠射中的紅心最多。公主，您覺得這樣如何”
玉鳳公主對於如何在自己形象快碎了一地的時候再挽救一把這樣的事情可謂是十分嫺熟了，這就體現在，她對於自己並沒聽到、並不瞭解、毫無印象的東西上，不輕易地就發表自己的看法，所以，她在確認“五射”這個詞自己並沒有多大印象後，就乖乖地住了口，將話語權留給林知，然後，在林知趕來拯救她於尷尬中的時候順着林知的話說就對了。
所以，她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似的，立刻順着林知遞給她的這根杆子就開始往上爬，她望着郝漫清爲了面子問題，立刻將之前和郝漫清的恩怨給拋在了腦後，望着郝漫清一臉真摯地說道：“這個，本公主覺得，林知剛纔所提的那個建議十分之正確，靖王妃，您是不是也覺得這樣比試，是刪繁就簡，比什麼五射要好上許多”
郝漫清：“”
景司懌：“”
郝漫清望着對面四雙帶着希冀的眼睛，悠哉道：“這個嘛”她拖長了尾音，存心要吊人胃口。
“就如公主所說，也未嘗不可。”
玉鳳公主這才鬆了一口氣。
一射之地，無論是男子還是女子，都該在百步開外了。所以，那侍衛之前在佈置箭靶子的時候就把距離定在了一百步的位置，如今，林知既然說要把距離再拉長，那侍衛就又將距離給拉到了一百二十步。
宮燈從郝漫清和玉鳳公主所站的位置一直打到了箭靶子的位置，愣是形成了一條燈火通明的路，燈光在箭靶子上晃來晃去。箭靶子中心的一點紅在百步之外的距離看着還是十分的顯眼，或者說，在郝漫清和玉鳳公主的眼裏是那樣地鮮紅。
原先明光殿裏的人都聚在了郝漫清和玉鳳公主的兩旁。電子書屋 .dianzishuwuxs.
有人目力不行，百步之外，連紅點都看不清，自然是難射中的，有人氣力不行，箭沒射到百步就脫靶了。
景司懌有一點點擔心的就是氣力這一點，因爲距離拉遠了二十步，對氣力的要求就要高過其他。玉鳳公主單是看上去就要比郝漫清高大許多，若是單純的論氣力，郝漫清肯定要不如那個玉鳳公主的。這樣，就難免會有些喫虧了。
郝漫清和玉鳳公主並肩站着，或許是因爲剛纔郝漫清答應了她比試不用五射，讓玉鳳公主感覺佔了她的便宜，所以，在開始前，玉鳳公主先是偏過頭來，問她道：“是你先還是我先”
郝漫清後退了一步，左手朝箭靶子的方向遙遙一指，說道：“還是公主先吧。”
剛纔問郝漫清那一下，就已經是玉鳳公主對她這個情敵能夠做到的稍稍退讓了，所以在聽到郝漫清讓她先請後，她也就不再客套了。
從宮女所拿着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紅色箭羽的箭，利落地搭在弓上，右手拉弦搭箭，右眼微微眯起，弓拉緊，弦繃直，拉至弓如滿月時，那一抹同樣鮮紅張揚如她本人一般的紅色箭羽已經倏地遠去，箭的勢頭並沒有在中途就變弱，而是在百步以上的距離外牢牢地插在了箭靶子上，正中紅心。
玉鳳公主的箭術和林知印象中的其實已經有了很大的不同，至少沒有像他在比試前猜想的那樣出現脫靶的狀況，十支箭裏有八支箭射中了紅心，最後兩支是因爲氣力不足，所以在未到箭靶子之前就因爲沒了力而直直地落了下來。
大端，不僅是女子習武的少，就連男子習武的都是少數，何況今日到殿上的年齡較輕的多是些世家子弟，嬌生慣養，受不得練武的苦。玉鳳公主這個成績已經算是很不錯了，所以幾乎是每有一箭射中了紅心，就能夠引起在場人不約而同的喝彩聲，即使是最後兩支箭因爲脫了力，而沒有射中靶子，這個成績也很是喜人。
十支箭射完，就連正始帝都稱讚了她幾句，說玉鳳公主是女中英傑之類的云云，其他人也趁機跟在正始帝后面，和玉鳳公主說了些稱讚的話。
景司懌看玉鳳公主到最後射得費力，跟郝漫清咬耳朵：“女中英傑，一會兒別太硬撐，和她打個平手就是了，免得累傷了胳膊，明早醒過來胳膊疼。”
郝漫清點頭道：“放心，我這樣憊懶的人，即使是她存心挑釁，我也不會因此累着自己，和她打個平手就是了。”
原先還因爲郝漫清那句五射還有一丟丟後悔的玉鳳公主在聽到這些讚賞的話後，就又有點飄了，由此可見，在吳國宮中陪她練武的那些宮人，侍衛是有多喜歡讚賞她了，林知之前所說的：“公主想要別人誇你威風，平日裏陪公主練箭的那些人難道還誇的不夠多嗎”並不是沒有根據的。
玉鳳公主將弓隨手遞給了離她最近的林知，然後，耳邊又快速飛略過幾句不知道是誰發出的稱讚她的話，等周遭安靜下來，她人就已經到了景司懌的面前，到了她之前所稱之爲醜八怪的那個人面前。
在這一片安靜中，唯有林知周遭三尺地是最爲安靜的。其實，沒有玉鳳公主的話，他一直就是如此安靜的存在。
就像今日，他說了兩段很長的話，都是爲了能夠讓玉鳳公主少出些醜。如果不是因爲她，他的話絕對要比現在少很多。
他知道，玉鳳其實在很久以前，久到這個大端戰神還在沙場上，以他一人之名，便可嚇退了不少鐵骨錚錚的漢子時，久到他那時候是個醜八怪，而不是現在這樣，膚色白皙如玉，線條鋒利如刀，垂眸淺笑時像是淡雅君子，面色肅然時又重就戰場殺神時，玉鳳公主就對這個人上了那麼一點男女之心。
林知到現在還記得，有一次玉鳳公主假裝生病，讓自己火急火燎地進了宮，看到的卻是她眼睛發亮地說想要跟着他一起到軍營。
雖然，青年女子總是愛戀英雄的，但景司懌之於那個時候的玉鳳公主來說，畢竟是敵國的將領，且又是害母國戰況僵持的罪魁禍首，所以無論別人說那個大端的戰神有多麼年輕俊美，她倒也沒怎麼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