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婕就提醒了她一回即將要全面收緊的生育政策:“真有心要,索性兩個人都去做個檢查,確定身體都沒有什麼問題,仔細調理調理,最主要是放鬆心情。我聽說太迫切了反而不好要上。”

    這個吳小芬也懂。兩口子早去醫院瞧過了,都沒毛病。急呢,也是有一點急,但並沒有到志在必得的份上。可能是時機不到,再看看吧。

    這是正經,還有一件正經事兒:“我給你寄回來的書,你都有在看吧?”

    看!吳小芬可追求進步了。聽說時代變化了以後,出個門乾點什麼你都得認字,大字不識一個,一輩子就只能面朝黃土背朝天。真不識一個大字還能幹出事業的,那都是天賦異稟——吳小芬也知道自個兒不是那類的人。

    她也不求別的,孩子們放學回來,她能幫着檢查個作業;發生什麼大事時,能看得懂報紙,那也就行了。

    同在老安家三房不同,跟朋友在一起的時光總是轉瞬即逝。好像什麼都還沒來得及聊呢,太陽已經落山了。

    吳小芬一家子趕着驢車往家走,這一家子還很依依不捨,小崽子們陪着走到村口,哄着愛愛和軍軍離開了,這才垂着腦袋往回走。

    “喲,這是怎麼啦?”

    有大娘從旁邊過,關切地問了一聲。

    小崽子們禮貌地喚了人:“奶奶,是我們的朋友回家了。”

    那大娘就笑:嘿,你那朋友這都快一年沒見了,感情還這麼好呢。

    “那當然,好朋友是一輩子的事。鎖住一天是我們的弟弟,就一輩子都是我們的弟弟!”

    “那你們還挺念舊情。現在你們和人家不一樣了,你們是城裏人,還把人當弟弟,一點都沒有看不起我們泥腿子。”

    大娘還真不是故意陰陽怪氣,她竟然是誠摯地誇獎呢。

    安寧寧擺擺手:“奶奶別這麼說,我們都是安家村的人,從來不把自己當城裏人看的。再說了,農村人也不是泥腿子。咱們本來就是農業大國,農民種的糧食養活着華國所有人,看不起農民的都是沒有見識、不尊重人的。”

    大娘聽了高興得很,做出了和安老頭截然不同的評價:“嘿,你們這幾個孩子還挺好!阿婕教的不錯嘛,一點都不忘本!”

    小崽子們本來想謙虛一下的,可想到人家誇的是娘,那就老實不客氣地接受了這公正的評價吧。

    “我娘是挺會教孩子的。”

    這可把大娘樂得不行,不由分說拉着他們往家裏去。蒐羅出一籃子的瓜果蔬菜,愣是要他們提着拿回家。

    “拿去喫吧,不值錢。家裏也沒別的東西,你要是不肯拿,是不是看不上奶奶?”

    安寧寧就做主收下了,提到家裏,楚婕給收拾了半籃子糖果糕點,想了想,又裁了一米五的瑕疵布給壓在籃子底下,吩咐安寧寧給大娘把籃子送回去。

    大娘還是往外拿糖果糕點的時候,才發現底下的布。她愣了愣,跟誰也沒聲張,把布給收到櫃子裏頭去了。

    送走了朋友們,一家人才要坐下來乘乘涼,院門口又是一陣熱鬧聲,聽聲音,還有點熟悉。

    安大有正在給鎖住編籃子呢,聽了這聲音,嘴角抽了抽。饒是他最重親戚感情的,對來的人也並沒有純然的歡喜。這人是誰呢?當然就是哥哥癱瘓之後怕被找上門借錢單方面要求斷絕了關係的安二麗啦。

    她嗓門很大,乍一聽跟劉翠花似的,帶着一種硬是要擠出來的親暱和熱情,好似只要她表演得足夠真誠,安大有一家就會奇蹟般忘記從前的所有不快。

    她提了一兜子的豆角,田冬生抱着個罈子,兩口子的笑容是如出一轍的。

    安二麗看着了楚婕,真是如同看着了親閨女一般。

    “阿婕,你看你,回來了怎麼不到家裏去坐。我們還是聽別人說的,說我大哥從京城回家了。這不,着急忙慌就來了。家裏也沒別的東西給你,豆角都是自家種的,你看看,多新鮮。還有這罈子,酸的好蕎豆,孩子們當零食喫最好了……”

    放下了東西,又來摸孩子們:“哎呀,看寧寧這長的,都是個大姑娘啦!個子這麼高,過得兩年都能說婆家了吧?你爹家裏權力這麼大,肯定給你找個有權有勢的人家。以後姑奶奶來喫你的喜酒……”

    安寧寧臉都紅了,被她的手捧着臉粗魯地摸着,一時又掙脫不開。

    正好這會兒團團從屋裏出來,睜着眼睛看這一幕,她是最能夠敏感發現人情緒的,似乎瞬間察覺到姐姐的不配合,直接走上前,踮着腳尖去掰安二麗的手:壞人,放開我姐姐。

    安二麗還愣住了,這是誰家的孩子,不認識呀。

    楚婕過去抱起了團團,順勢把安寧寧也拉到身後,擠出假笑。

    “二姑,快坐,寧寧,給姑奶奶倒杯水去。”

    田冬生不好和楚婕套近乎,又跟紀東方不熟,和安大有說着話,將安大有的手藝誇得天花亂墜。

    安大有到底是個樸素人,做不到叫人家拿熱臉貼冷屁股的事情,沒一會兒就你來我往地,氣氛並不會僵持。

    他們兩口子今兒來,也是帶着任務的:從前他們本來想請徐良才幫忙走關係送兒子去當兵的,後來不知怎麼走的關係,抱上了大腿,說是有特別好的崗位,已經不稀罕徐良才幫忙了。

    結果送了不少的禮,快把家產都給掏空了,對方翻臉不認人。田家也是普通的農民,一沒關係二沒資本三沒主意的,可不是吃了啞巴虧嗎?

    倒是柚葉這孩子,自己還挺會來事兒,跟縣城一個女孩子走得挺近,處成了閨蜜。那閨蜜家裏安排孩子上廠裏上班,閨蜜哭着鬧着要跟柚葉一塊去作伴,那家裏竟也由着,當真給柚葉辦進廠子裏了。只是閨蜜是正式工,柚葉只是個臨時工。

    可這已經很好了,咱們農村的孩子,有幾個能有這種好機會?

    安二麗心頭火熱火熱的,想着柚葉在縣城裏,說不定能說到個好對象。要是能轉成正式工,那彩禮方面就可以開口要筆大的。

    有個妹妹是正式工人,又嫁到縣城,大根的親事就不難找,說不定還能一個拉拔一個,把大根也安排到縣城去,這一家子不就徹底擺脫泥腿子命運了嗎?

    他們兩口子今兒來,也是想看看楚婕能不能給幫幫忙:她早聽說了,食品廠的那個柯主任,原來跟楚婕走得很近。有這關係,柚葉和大根的事,那還叫事嗎?

    他們兩口子拐彎抹角把這事一說,楚婕想了想,道:“大根現在是在做什麼?”

    農村的青壯嘛,還能幹些什麼,就在地裏掙工分唄。

    “現在工廠的崗位不好弄,高考恢復之後,有很多知青沒考上大學,即便回到家也沒處安置,基本上招工的政策都是朝着知青傾斜的。”

    安二麗夫婦的臉色頓時就不好看了,這些我們也知道!到處出通知出文件,全都是把知青放在頭位的。可要不是這樣,我們也不至於來找你不是?

    楚婕就當沒看見她的臉色:“現在政策不一樣了,經濟放開了,自己種些什麼拿出去賣,這是沒人管的;農村的副業會逐漸發展起來,大根要想穩定發展,倒不一定要往縣城跑……”

    安二麗硬邦邦地:“在家裏就有出息了?!”

    “不想只種地,其實學些技能也是可以的。要基於本地的發展,可以學習果樹種植技術;咱們氣候不錯,靠近山峯,種植藥材也是一條好的發展路子;實在覺得這裏頭風險太大,那不如穩妥一點,把大根送去學車。以後經濟要發展起來,交通運輸這塊很需要人才。年輕人學起來快,腦子靈活,司機也挺掙錢的。”

    她說的種植果樹和藥材這些,安二麗夫婦倒沒有什麼感覺。可說到做司機,他們也覺得不錯:“是,我們隔壁大隊裏有個小夥子是退伍的,進了運輸隊,一個月掙不老少呢。”

    “那,”安二麗眼珠子咕嚕嚕轉悠着,“那上哪學去呀?費錢不費?我們家裏……連鍋都揭不開的……”

    呵呵,你閨女在廠裏做臨時工,你家還能鍋都揭不開?你能不把你閨女掙的錢都攢手裏留着給兒子娶媳婦兒?

    她總不能胸脯一拍說這事我來張羅,那就往圓了說唄,招待兩口子吃了頓飯,什麼都沒有應承,送走時看兩口子的眼神,他們回頭還會來。

    楚婕覺得真的是大意了,現在自家在所有人眼裏都是“大幹部的親戚”,好像擡擡手就能翻雲覆雨一般。關鍵吧,農村人可不認什麼原則不原則的,你不幫忙,那就是忘本,就是沒感情,鄉性不夠,你怎麼整?

    她其實無所謂,但安大有夫婦有所謂;安建國以後說不得還要回鄉發展;小崽子們的親爹還埋在這裏呢,就是小崽子們七老八十了,那也得回來給親爹掃墓的呀。

    她跟紀東方把想法一說,小紀同志摸摸楚婕的頭:“我媳婦兒,這事其實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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