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兒李華和大學生們沒有回來,他們要去的地兒遠,來去一趟不容易,事情沒辦完,就在地方上住下了。

    倒是董萬星,跑了一天部門,回來後抱着團團親了又親,自家閨女兒跟着楚婕他們走了一天,竟然適應如此良好。董萬星也分不清她到底是高興欣慰,還是因着自己並沒有想象的重要而感到心酸。

    她也有不少心得:踢皮球啦,怕擔責啦,前倨後恭啦,思維僵化啦,這些都是肉眼可見的。大概是因着她有出身加持的底氣,所以還能做到心態平和。可旁的去辦事的人,感受自然和她大相徑庭。

    她想着,如果日後出去創業,自然不能再頭頂光環。到時候心態只能更平和些,要做成一件事,有時候最大的困難,其實不在這件事本身。

    因此,這一天雖然累到不想說話,和人打交道,賠笑臉,臉都僵了嗓子都幹了,但竟然很有幹勁,主動道:“這趟出來,我就主要負責這一塊吧。”

    行!只要你願意,我們當然求之不得。

    也就是大家都住下來喫頓晚飯了,董萬星想起來,問她媽:“今天華姐叫你伯母,你怎麼還不讓?”

    董老夫人嚴肅點頭,又去看楚婕兩口子:“以後你們也這樣,在外頭不要叫我伯母,叫我舒姨好了。”

    楚婕眨眨眼,安生已然發出疑惑的聲音:“奶奶,爲什麼呀?”

    董老夫人敲敲桌子:“我也是這陣子想明白,我舒慶紅少小離家,獻出青春和信仰,爲華國的成立和婦女的解放,也做出過令我自己驕傲的貢獻。後來我因着身體退了,後來家裏遭了難了,再後來家裏又起來了,可這些都是憑着你們董伯伯,我舒慶紅是什麼人,做過什麼事,知道的人又有幾個?”

    大家默了默,是了,老太太退下來,即便曾經再輝煌,可人走茶涼,漸漸的也只變成一個傳說了,多少人知道她還鮮活,還想要發光發熱?

    “我本來不應當計較這個,不就是個稱呼嗎?叫什麼不是叫呢?現在我不這樣想了,我就是我,不是你們董伯伯的愛人,就是我舒慶紅。我現在做的事業,也同你們董伯伯沒有關係的。你們呢,要麼就叫我的職務。要親熱點呢,就叫我舒姨,好吧?”

    那有什麼不好?楚婕最先脆生生喊了聲“舒姨”,還熱烈地鼓起掌來:“就是要這樣!別看是一個稱呼,背後反應出好些微妙的潛意識呢。我支持你,舒姨!”

    她這一鼓掌,小崽子們甭管懂不懂得董老夫人,哦,不,舒慶紅話裏的意味,但也都跟着熱烈鼓掌,給奶奶鼓勁:“支持支持,真棒!”

    舒慶紅一笑,眼睛裏有叫人心折的光:“你們看着吧,我還沒老呢,還能做出一番事業來。”

    紀東方端起碗來敬了舒慶紅一碗湯,有您這樣的長輩、前輩,我們做後輩的就更有勇氣、有目標,也更有方向啦。

    舒慶紅和他碰了碰:“世界是我們的,是你們的,也是孩子們的,雖然歸根結底是孩子們的,可只有把一個更好的世界交到他們手裏,我們纔算沒有辜負自己的生命。”

    就爲了這句話,大傢伙都舉起湯碗來:任他是誰,有幸活着,那便不要辜負這生命,這華年。

    團團端起她的湯碗抿了一口,走過去抱住舒慶紅的脖子,這就是她給姥的支持了吧?

    舒慶紅摟着她奶乎乎的小身體,在她臉頰上重重親了一口:“姥呀,要努力讓這世界更好一點,以後我們團團也來努力好不好?”

    團團伸手,在舒慶紅耳垂上捏了捏。就當是她和姥做的約定吧?

    這天都奔波忙碌,喫完了,大家就洗漱睡下了,一夜好夢。

    第二日早上起來,正要去洗漱呢,招待所的同志上來了,找到楚婕。

    “有位農民同志來找你們,說有事情要說。”

    “咦?”

    楚婕和紀東方便去看,到得門口,怔住了,這不是陶康的妻子、立春姐妹三個的嬸嬸嗎?

    他們忙迎上去,那嬸子叫李雙喜,灰頭土臉的,看着他們明顯鬆了口氣,臉上就露出個如釋重負的笑來。

    “同志,找到你們了。”

    兩口子是真的嚇了一跳,從陶家到齊市距離不短,他們開車都要兩三個小時,大晚上的也沒有客車,李雙喜是怎麼來的?

    李雙喜抹了把臉,汗已經息了,東一道西一道的,這是一路上沾的塵土。

    “我從村裏走到縣城裏,有個知青家是縣城的,以前和我們關係挺好,我借了她的單車,騎過來的。”

    楚婕說不出話來了,所以,這是騎了一整晚嗎?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裏?在看不到半個人影的山路上?

    她不由分說要拉着李雙喜去洗漱,紀東方則是去買早餐,好叫她洗好了就能喫上點熱乎東西。

    李雙喜忐忑得很,總覺着自己身上髒得很,又急着要和楚婕說事兒,張張嘴,囁嚅着:“同志,立春她們……”

    楚婕拍拍她的手:“沒事,你先洗漱,立春她們是烈士的孩子,我們不會不管的。”

    其實有這句話李雙喜就放心了。她昨天一言不發,確實是懵了,如今家境如此,她能依靠的,竟然是三個侄女兒。她早把她們當成自己的骨肉,愛她們盼她們好是真的,只能得到她們的幫助也是真的。

    等到立秋把楚婕他們趕走了,陶康生起氣來,趕着李雙喜去把人追回來。

    “丫頭們不懂事,你也不懂嗎?她們要是能去讀書,以後是能有大出息的!你要把她綁在這裏,和我們一起綁死在這裏嗎?”

    李雙喜臉發燒得慌,她不知道自己剛纔是怎麼了,魔怔了一樣,滿腦子就是立春姐妹幾個走了,她要怎麼辦,這個家怎麼辦。

    那一瞬間,她確實忘了去思考,要是留下來,姐妹三個又能怎麼辦?

    立春和立夏哭着來攔她,不許她出門,立秋也喊,不許再叫人上門,不然她還要把人打出去。

    鬧成這樣,李雙喜的三個孩子不明所以,但都哇哇哭得熱鬧,誰也想不到,本是喜事送上門,竟也能讓人如喪考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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