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主任從來沒真正做過農活，想着也不過是早出晚歸、曬曬太陽。她是公社幹部，思想覺悟很高的，流血流汗、喫苦受累的，那是光榮！
才光榮了一個多小時，就光榮不動了：玉米地裏凹凸不平的，不留神就是一個趔趄。玉米杆子一排一排立得筆直，擠擠挨挨的，把熱氣都織成了網，一層層在人的身體上切割着。
餘主任也算做了功課，將臉和手臂都纏上了布條，玉米葉子是不會咬她了。奈何世上還有一種東西，叫飛蟲。那是無孔不入地往身上撲啊，餘主任只覺得自己吸一口氣，沒得了氧氣，鼻子裏灌滿了飛蟲，張嘴尖叫一聲，飛蟲、蚊子又往喉嚨裏飛蛾撲火般。
也不知是有意無意，挨着她任務地的，正是趙槐花和劉翠花兩朵患難姐妹花。
被男人打了是很憋屈，但那是自家男人，哪有男人不打女人的呢？因此捱了打就捱了吧，還是有臉再村裏行走的，臉上青紅的傷痕也不是什麼恥辱的象徵：都這麼過來的，誰笑話誰呢？
但餘主任來“痛打落水狗”，她們就極羞恥了。尤其是劉翠花，她不是還滿隊裏吹人家餘主任多看重安愛國麼？轉眼間就打臉了愛國的母親，這看重，似乎分量也不咋重啊。
劉翠花想起這些，恨得牙癢癢的，看了餘主任狼狽的樣子，簡直要笑破肚皮。
她又去給餘主任鼓舞士氣：“餘主任，加把力啊！這麼久只掰了這幾個，記分員那裏，最多給你記五分！”
趙槐花這回忘了和劉翠花不死不休的恩怨，想起來要一致對外了。
“五分都是多的，最多三分！哎呀，大幹部就是命好啊，喫商品糧，自己啥也不用幹，喫得比咱貧農還好。這要是生在農村，怕是要餓死哦！”
這話說來不算錯了，餘主任血氣上頭，哪裏還記得自己幹活就是應個景，根本輪不到記分員來給她記分的。一心一意，要壓倒了老孃們，叫她們看看幹部就是幹部，幹啥都能叫她們刮目相看的。
你說說，你一個公社大幹部，和老孃們較什麼勁呢？你叫板不贏啊！
餘主任真的是卯足了勁，把眼前的玉米地當成了自己偉大的政治理想，攻堅克難，永不退縮的。
到了中午，自個兒把玉米堆成了一堆，信心滿滿地等記分員來驗收了。
“兩分吧。”
餘主任聽了晴天霹靂一般，那頭趙槐花就笑開了。
“我就說最多三分吧！我這麼多年的老貧農了，看工分的眼力，記分員都比不上的。”
餘主任漲紅着臉站在原地，可以說很難堪了。
劉翠花還來鼓勵她：“餘主任，不怕的！上午你還沒學會咋弄呢。等到了下午熟練了就成。”
記分員忍不住就看劉翠花一眼：呵呵，說好的跟她侄媳婦你死我活呢？使起壞來，哪怕不倫不類，也要堅持模仿一遭楚婕。這纔是黑到深處自然粉呢！
到了隊部，再看到楚婕，已經很憤恨了：要不是她說什麼兩手都要抓，自己也不會被小安隊長套路上啊！
唉，不觸及到個人利益的時候，這就是個在雲端裏俯瞰衆生的人物。一旦觸及到利益了，接地氣得很，很有上前扯着楚婕的頭髮打一架的衝動了。
楚婕累成狗了，還要來應對她這個眼神。可以說很想送她一陣清風，幫她重回雲端了。
等回家了，李芹又悄悄和楚婕說了：“平狗一上午都沒啥力氣的樣子，在屋裏躺了一上午。我去摸了，這也沒發熱沒流鼻涕啊！”
楚婕一想，莫不是還爲了通信號的事情鬧彆扭呢？
急着往臥房去，迎面就被安生小將攔了道：“來者何人？”
楚婕只得和他通報了名姓，又低聲向他打聽情報：“哥哥還難過呢？”
安生也湊到她耳邊，開口前還左右查看了環境，可以說很警惕了。
“躺在炕上，就想睡着，睡着了就能和爹通信號了。”
安生這會兒也沒再生氣了，唉，哥哥一心想和爹聯通一下，咋就那麼難呢？爹就不能把對自己的疼愛，分一點給哥哥姐姐嗎？
得嘞，小哥您都這麼說了，人能領你的情嗎？敢情連不上就沒點信號差之類的客觀因素，盡爲了安定邦獨寵你一人唄？
楚婕進去一看，安平橫躺着蜷縮在炕上，背對着門口，看不清神情，可也叫人覺得他可憐兮兮的。
楚婕也不管身上髒不髒了，上了炕，在安平背後躺下了，攬住了兒子的小身軀，抱得緊緊的。
“我大兒子睡了嗎？”
安平鼻子翕合，呼吸都是潮溼的。其實他連被拐賣那回都沒有這般脆弱過的。
楚婕那個心喲，化成了一片片的，手撐起腦袋來，就在安平溼潤潤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我不是叫你想一想，你爹爲啥不來和你聯通嗎？你想了沒？”
好吧，楚婕那時沒忽悠安平一通，純粹是她還沒想好怎麼忽悠呢！說辭總要編圓了啊！至於騙小孩子好不好這事，她的良心橫豎是不會痛的。
安平小心翼翼地翻身，將自己埋在孃的懷裏：“我想不明白。”
安平也知道自己聰明，和安生一對比就知道了，弟弟的腦袋就是白長的，怕是在孃胎裏智商就只分配給他一個人了。
正是這樣，想不明白時才難過啊！怕是也只有爹不喜愛自己這一個解釋了。
楚婕又在他的大腦門子上親了親，愛得很的模樣。
“娘要是告訴你了，你能保密嗎？這是一個祕密來的。”
安平渴望地擡起頭，就差豎起手指頭髮誓了：“我能！”
“因爲啊，爹和娘不是分工好了嗎？爹去照顧天上的老爺爺老奶奶，娘就在這裏照顧你們還有爺爺奶奶。其實啊，每個人活着都有分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