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隊長真是爲難啊。
他本來算計着，作坊那裏鐵定有筆創收，但怎麼說都不能把功勞算到他頭上來了。
他就想等到了年底，把隊裏的豬啊啥的往出一賣，多少是個進項，到時算總賬的時候，他臉上總歸好看些。
被大夥七嘴八舌慫恿了一回，他的心思立馬轉變了：現在最要緊的是收復失地，把自己前段時間丟失的人心撿回來。殺只豬算什麼？慷集體之慨，血賺啊。
這事就定下了，說好了這幾日搶收玉米，趕在中秋前把玉米都收完，殺豬犒勞大夥！
一時間到處都是快活的空氣，只有個餘主任覺得“快樂是他們的，我什麼都沒有”。
小安隊長這一波人心收割得十分到位，他一鼓作氣，到了傍晚散工的時候，又叫住了廣大的婦女同志們。
“大傢伙別忘了啊，吃了飯就來隊部，餘主任還要給大家抓思想建設呢！”
有見機快的婦女們就開始一唱一和地擠兌餘主任了。
“成，餘主任今天勞動了一天，要好好和咱們說說體會！”
“你說的是做勞動報告是吧？我以前在公社裏聽先進工作者講過，那報告，做得老有水平了。”
“餘主任是大幹部，人家幹活和咱們幹活不一樣。別看她一天下來只有四分半，指不定中間思考了什麼道理出來。”
餘主任面色黑黃，一會兒轉白了，一會兒又轉紅了。她在公社裏遇到的幹部家屬，基本也都是從農村裏出來的，怎麼就沒像這羣老孃們似的，桀驁不馴呢？
她哪裏明白，所謂的農民最淳樸是真，但農民絕對不傻的。你這個人有幾斤幾兩，他們都看在眼裏呢！
你來監督秋收，既屁事不懂，又要顯出你的能耐來，對着羣老孃們瞎使勁。大夥心裏難道沒數嗎？逮着機會怎麼不給你點厲害嚐嚐？
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餘主任先做了不好打交道的小鬼，到了三隊的主場，哪裏那麼容易施展的？
她一是累得沒了半點力氣，二是真的喫到了勞動的苦頭，看出來前幾日做法上的錯誤。
這會兒她擺擺手，說一句：“小安隊長別笑話我了。是我沒想周全，聽了句兩手都要硬就昏了頭，叫隊裏的婦女同志們受累啦！”
楚婕和餘主任的眼神一碰撞，楚婕彎了彎嘴角，擰身回家了。
只說楚婕把要殺豬的確切消息告訴孩子們，大家都瘋了一般，連晚飯都快要喫不下了。
“娘，我多割豬草送去，咱家能多分點嗎？”這是腳踏實地的安寧寧。
“娘，說了哪天殺？”這是打算做好倒計時工作的安平。
“娘，我想喫回鍋肉，想喫餃子，想喫豬肉燉豆角……”這是說着說着就口水流下來的安生。
安秀萍忍俊不禁，和楚婕商量道：“到時我的工資也發下來了，隊裏的豬要有多的，咱們再多買一點。”
孩子們也說不出那許多形容詞，總之就是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和傾國傾城的仙女娘娘合體了。
李芹沒注意到孩子們這會兒放光的眼神，道：“家裏還拉了那許多饑荒，你發了工資，先把帳還上吧？”
這年頭也沒有什麼私財的說法，安秀萍還沒嫁出去，一家子拉的饑荒，肯定是要一家子來還的。
孩子們的嘴角不由自主耷拉下來：是了，家裏好窮的，不能浪費錢在喫肉上面啊。
安秀萍忙道：“沒事，娘，只要作坊辦得好，工資月月都有的。”
李芹嘟囔道：“唉，攢着點花總是好的。”
其實最近投機倒把也賺了些小錢錢，只是沒有由頭拿出來還賬罷了。
有了這個小波折，孩子們熊熊燃燒的熱情不自覺消退了一點。
等到晚上睡覺時，安生懨懨地抱着楚婕的脖子：“娘，爲啥城裏人想喫肉就能喫呢？”
他也是在國營大飯店消費過的人了，那時只要坐下點菜，就能有肉有包子喫，給了他極大的震撼——他以爲城裏人就是隻要想喫肉出門買就是了，soeasy！
楚婕不知道是要和他解說城裏人同樣限量供應，還是鼓勵他努力上進做個城裏人，以後就過上想喫肉就喫肉的神仙日子。
她摸了摸安生的頭：“我們也可以想喫肉就喫肉啊！”
安生瞪大眼睛看娘，月光下，他的眼睛裏就兩個字“騙人”。
安平也看過來，滿臉的審慎：繫好安全帶，娘又要開始套路生狗了！
隔着簾子的另半邊炕上，安寧寧本來兩隻眼睛都睜不開的，這會兒也默默豎起了耳朵。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聽過啊，在很久很久以前，咱們住在農村裏的人，是沒有飯喫的。要給地主家裏做很多活，但只能得一點點米；一年到頭了，不要說喫肉了，連飯都喫不起；有的還要欠地主好多好多錢，一輩子都還不起的錢。
“後來啊，就沒有地主了。咱們有了自己的地了，日子就過得比以前好了。偶爾也能喫一點點肉了，秋收分下來的糧食，也能喫個水飽了。”
安平聽着，突然又插嘴：“我聽爺奶說，爹孃小的時候，村裏也餓死了很多人。”
楚婕沒有和他們說那個特殊時期的因果，一來不好說，二來他們暫時聽不懂。
“對，那個時候也很苦，但現在你再看，周圍餓死的人多嗎？”
安平搖頭，怕娘在黑暗裏看不見，又補了一句：“我沒見人餓死了。”
安家村三隊算是建設得好的，小安隊長和他的前任老安隊長都是有成算的人。有那實在過不去的人家，村裏多少會救濟一些。所以這些年，餓死人的事情在這地方是沒有的。
“所以啊，日子是不是一點點好過起來了呢？現在我們覺得喫肉好稀罕哦，說不定以後，我們想喫肉就能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