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婕趕忙救場:“娘覺得最後一句最好聽了,寧寧和弟弟一塊兒背給娘聽聽。”

    安平這才紅着臉下了臺,兩姐弟相視一笑,都覺得對方是好搭檔。

    安生記不得詩詞,但他能幫着搖頭晃腦啊!今天吃了大餐,心情好着呢!連檸檬都不記得吃了,根本就沒有酸的心情。

    說說笑笑着,就到了牛棚外頭,紀東方咔擦一下拉開門,倒把孩子們驚住了。

    “哇!”

    安生着實被驚豔到了:“叔叔,你有武功吧?”

    安寧寧和安平沒有說話,但都是這麼想的:要不然,怎麼就能知道他們來了呢?

    紀東方複雜地看了一眼楚婕:他能說是心電感應嗎?在聽到說笑聲之前,他的心湖被輕輕撥動了一下,泛起了漣漪。

    楚婕帶笑的眼神在他臉上一掃而過,落到他身後的紀京生身上。

    “老爺子們,今兒是中秋。家裏小姑子在作坊裏分得了月餅,送來給你們嚐嚐,多少是個意思。”

    老人們趕緊站起來,萬萬沒想到,還有人惦記着他們過節呢!

    紀東方微微讓開來,楚婕和孩子們魚貫而入。孩子們打量這幾位老爺子,看起來確實和村裏的爺爺們一樣啊,並沒有更凶神惡煞幾分。

    安寧寧有些怕生,但她是姐姐啊,出來要給弟弟們做榜樣的。

    她微微擡起頭,輕輕打了招呼:“爺爺好,叔叔好。”

    其實吧,跟蚊子的聲音也差不離了。

    老爺子們只看到她嘴動就已經很激動了,緊跟着還有雙胞胎爆豆子樣的清脆聲音:“爺爺!”

    “叔叔!”

    這回紀京生有東西給孩子們吃了:一把烤得噴香的黃豆!

    安生本能就要去接,被安平一把拉住了。

    安平很有禮貌地擺擺手:“爺爺,我們今天吃了好多了。實在喫不下了。”

    安生這纔想起自個兒的肚子還脹得發痛呢!總算沒有厚着臉皮要求接過來,揣着回家喫。

    老爺子們被人拒絕慣了,還以爲孩子們是不敢喫他們的東西。正訕訕地要縮回手,楚婕伸手出來。

    “老爺子,我替孩子們收着吧。今兒過節,孩子們沒個節制,喫得多了。這會兒不饞。等明天我再拿出來,保準一個個流口水。”

    這個是真的,安生笑嘻嘻的,自覺認領了娘說的那個流口水的人,無疑就是自己了。

    安平覺得娘不是個愛佔小便宜的人啊,怎麼一把黃豆都必要接了過來呢?他小小的聰慧的心裏,隱隱覺得這不是單純的接了把黃豆,但到底是什麼呢?

    他知道好幾年以後,才突然明白了:這叫溫柔地對待別人敏感的靈魂。

    紀京生對楚婕這個舉動,也有些怔忪:他是覺得楚婕不一樣,但楚婕每一次,都好像能給他新的感觸。

    紀東方接了月餅和綠豆糕,將月餅切開了,放在桌上。

    幾個老爺子饒是見過許多世面,都不由口舌生津:物質匱乏的日子過多了,連月餅是什麼味道,都快要記不得了。

    楚婕笑道:“老爺子們是喫過好東西的人,我替柯主任求一求老爺子們,多給出些主意。如今這中秋節過去了,作坊裏總不能繼續產月餅。到底再出些什麼糕點食物,柯主任那裏還在撓頭。”

    爲了這點事兒來請教老爺子們,實在是殺雞偏用宰牛刀。但楚婕知道,老爺子們被打到谷底,最大的心結其實還在於:全世界都說他們是錯的,是沒用的。

    讓他們還有用,還能幫助人,這本身的意義已經比作坊生產還要大了。

    萬老先拈起了一塊放進嘴裏,一咂摸,嘿:“這味兒不錯。豐富不雜。”

    他開了個頭,大家也都紛紛拈起入口。以前也是喫慣了好東西的人,這月餅嚐起來還真不輸大糕餅店裏出來的。

    楚婕笑眯眯看着,她從前也算半個饕餮。不說做喫食的手藝都多好,但鑑賞力還是不俗的。這月餅是她和柯師傅一點點琢磨出來的,不好喫纔怪呢。

    紀東方看着楚婕的側臉,黑黑的臉,沒什麼特色的五官,在暗黑的房間裏,身上好似有光。他含了一口月餅,喉口生甜,慢慢地涌上來一點點耐人尋味的苦。他將那點點苦澀牽在舌尖,苦也有些歡喜。

    楚婕不去看他,只看着老爺子們品味月餅的滿足神情,又笑道:“我們在路上還說呢,今夜月色真好。可惜我沒有什麼文化,背不出幾句和月亮有關的詩詞。”

    白老就笑:“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話出口也是愣了,月餅含在齒間許久,悵惘纔要襲上眉頭,就叫安生打斷了節奏。

    安生拉着楚婕的衣角:“娘,裏頭沒月亮啊!月亮哪去了?”

    紀東方笑道:“對啊,這句詩裏沒月亮,不算不算。再來一句。”

    安生最不怕生的,叫楚婕不動聲色推一推,就撲過去抱住秦老的脖子,順勢爬到膝蓋上,在老爺子的腿上坐了。一雙腳還撒嬌地晃了晃。

    “爺爺,只教我一個人好不好?剛纔只有姐姐和哥哥背了,我一句都不會背!我也要聰明!”

    安平不敢置信地瞪着弟弟,沒想到他可以這麼厚着臉皮叫人偏向他。

    他笑眯眯地,拉起了安寧寧的手:“爺爺,您教弟弟吧。”

    秦老也不知道他是個什麼套路,從善如流一字一句教着安生背了一首“小時不識月,呼作白玉盤”。

    這頭安生還在磕磕絆絆呢,安寧寧和安平相視一笑,所有的默契盡在不言中:嘻嘻,咱們聰明一些,旁聽也能學會嘛!

    老爺子們難得見生人,又是這麼可愛的孩子們。他們也沒有別的好回禮,大概唯一能給的,就是帶着孩子們讀幾句詩了。

    因此,幾個老爺子十分踊躍,將三個孩子圍在中間,又是考較又是科普的,給孩子們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楚婕和紀東方被擠在門口,侷促地站着,都只看着那其樂融融的一幕,不去看對方。

    垂在身側的手,其實都用盡了力氣不要去觸碰對方,不要自投羅網給對方觸碰到。

    紀東方真的覺得自己病了,不該這樣炙熱的。他好像一片乾枯許久的森林,楚婕不經意路過,遺下了一點光亮,這片森林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他覺得自己會粉身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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